就在這時——
“嗒嗒嗒…嗒嗒嗒…”
一陣截然不同的馬蹄聲,如同驟雨擊打鐵皮,粗暴地撕裂了林間的死寂,由遠及近,迅猛得如同撲食的餓狼!這聲音帶著一種肆無忌憚的張揚和碾壓一切的蠻橫,遠非沈清瑤那帶著倉惶的急促可比。
楚牧沾滿血污的睫毛猛地一顫!
他幾乎是本能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中瞬間爆射出警惕而冰冷的寒芒!那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野獸嗅到天敵氣息時的本能反應。
馬蹄聲在林外驟然停歇,沒有半分猶疑。緊接著是數(shù)雙沉重皮靴粗暴踐踏枯枝落葉的聲音,伴隨著金屬甲片碰撞的“嘩啦”脆響,以及幾聲粗鄙的調(diào)笑,如同污濁的油滴濺入清水。
“呵,果然在這耗子洞里窩著呢!”
一個充滿輕蔑與惡意的年輕聲音響起,如同生銹的刀片刮過石板,刺耳異常。
灌木叢被幾雙戴著黑色皮手套的大手粗暴地撥開,甚至直接折斷。六名身著統(tǒng)一制式黑色勁裝、腰挎長刀、神情冷硬的護衛(wèi),如同六尊鐵塔般魚貫而入,瞬間將這片狹小的空地包圍。他們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壓迫感,目光掃過楚牧滿身的血污和狼狽,如同在看一堆礙眼的垃圾。
被簇擁在中間的,是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
陸少游。
他身著一襲玄色暗金紋錦袍,玉帶束腰,腳踏云紋鹿皮靴,通身氣派逼人,與這血腥污濁的淬體林格格不入。他騎在一匹通體漆黑、神駿異常的龍血馬駒上,居高臨下,如同巡視領地的王。那張繼承了陸家優(yōu)良血統(tǒng)的英俊面龐上,此刻卻只有毫不掩飾的譏誚與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殘忍玩味。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第一時間就精準地刺向楚牧手中那個緊握的油紙包,嘴角勾起一抹極其刺眼的弧度。
“沈姑娘,”陸少游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慵懶,目光卻如毒蛇般掃過楚牧,最終落在因驚懼而僵立在旁的沈清瑤身上,“該回府了。你爹的事,還等著你回去…好好商量呢?!?/p>
最后幾個字,他刻意放緩了語速,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脅,如同無形的枷鎖,瞬間套緊了沈清瑤的脖頸。
沈清瑤嬌軀劇震,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腕間那只翠綠的翡翠鐲子隨著動作撞擊在冰冷的馬鞍銅飾上,發(fā)出“?!币宦曒p響,清脆得如同她心弦斷裂的聲音。她猛地看向楚牧,眼中充滿了巨大的驚恐和無助,嘴唇翕動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陸少游帶來的壓迫感和那句關于父親的“提醒”,如同一座無形的冰山,將她死死地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陸少游的目光,如同欣賞一件有趣玩具般,終于完全落在了楚牧身上。他嘴角那抹譏誚的弧度愈發(fā)擴大,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優(yōu)越感和赤裸裸的惡意。
“楚牧,”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林間的死寂,每一個字都像裹著蜜糖的毒針,“聽說…你要考天元武府?”
他微微歪著頭,故作驚訝地上下打量著楚牧布滿血污、狼狽不堪的身體,目光尤其在他左臂那猙獰的墨綠痂殼和血肉模糊的拳頭上停留片刻,發(fā)出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
“嘖嘖嘖…就憑你這副模樣?淬體一重的…廢物?”陸少游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極致的輕蔑,“也敢覬覦我天元武府這等武道圣地?誰給你的膽子?是你這身賤骨頭?還是你那個只會打鐵的老爹?”
“廢物”兩個字,如同兩柄重錘,狠狠砸在楚牧的心上。他攥著茯苓油紙包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jié)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油紙被捏得深深凹陷下去。一股滾燙的、混合著暴怒與屈辱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
但他死死咬著牙關,舌尖嘗到了自己下唇被咬破的血腥味。他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迎上陸少游那充滿惡意的俯視目光,聲音因為極致的壓抑而變得沙啞低沉:
“陸少游,武道一途,天賦不過是塊敲門磚——”
“敲門磚?!”
陸少游像是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猛地爆發(fā)出一陣肆意張揚的狂笑!笑聲在林間回蕩,充滿了嘲弄和不屑。
笑聲戛然而止!
嗆啷——!
一聲清越如同龍吟的劍鳴驟然響起!寒光乍現(xiàn)!
陸少游腰間的佩劍已然出鞘!那劍身通體呈現(xiàn)一種幽暗的深藍色,仿佛凝聚了萬載寒冰的精粹,甫一出鞘,一股刺骨的寒意便瞬間彌漫開來,連林間原本灼熱的空氣都仿佛被凍結了幾分!劍刃之上,隱約可見細密的冰晶紋路流轉——正是以珍貴寒鐵所鑄的利器!
他手腕只是極其隨意地一抖。
嗤!
一道凝練到極致的幽藍寒芒,如同毒蛇吐信,撕裂空氣,快得只在視網(wǎng)膜上留下一道冰冷的殘影!
咔嚓!
三丈之外,一棵碗口粗細、枝葉繁茂的松樹,應聲而斷!斷口處光滑如鏡,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散發(fā)著森森寒氣的白霜!上半截樹身轟然倒下,砸在腐葉堆里,發(fā)出沉悶的巨響,激起一片枯葉塵埃。
陸少游手腕輕轉,挽了個漂亮的劍花,那柄散發(fā)著致命寒氣的寒鐵劍穩(wěn)穩(wěn)地停在他身前。劍尖斜指地面,幽藍的寒光映照著他那張寫滿倨傲的臉。
“看到?jīng)]有?”陸少游用劍尖虛點著那平滑如鏡的斷口,聲音里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優(yōu)越感,“這才是‘敲門磚’!我陸少游五歲開脈,八歲淬體,十二歲踏入淬體一重,如今十六歲,已是淬體五重巔峰!寒鐵劍在手,千斤之力亦可破甲斷金!你呢?”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錐子,再次刺向楚牧,帶著赤裸裸的鄙夷:
“你拿什么跟我比?憑你每天在這爛木頭上砸?guī)浊Т蔚谋抗Ψ??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像條刨食的野狗?”他的視線掃過地上散落的、沾滿泥污的干癟鐵線草葉,嘴角的譏諷幾乎要溢出來,“還是憑你這窮酸到連冰蠶膏都用不起,只能用鐵線草這種刮骨蝕髓的爛草來糟踐自己的賤命?”
“少游…別這樣…”沈清瑤臉色慘白,看著陸少游手中那柄寒氣森森的劍,又看看渾身是傷、如同被釘在恥辱柱上的楚牧,巨大的恐懼讓她下意識地向前挪了一小步,聲音帶著哭腔的顫抖,試圖擋在楚牧身前。
“讓開!”陸少游冷喝一聲,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我倒要看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廢物小子,骨頭到底有多硬!”
他指尖在寒鐵劍那冰涼的劍身上輕輕一彈。
叮——!
一聲清越悠長的劍鳴,帶著冰冷的殺意,瞬間刺破了林間的空氣!
沒有任何征兆!陸少游眼中寒光一閃,手腕猛地一振!
嗤!
那柄幽藍的寒鐵劍化作一道致命的流光,帶著刺骨的寒意,快如閃電,并非刺向要害,而是極其陰毒、極其精準地,直直斬向楚牧的左臂!他要斬斷的,似乎不是一條手臂,而是楚牧那點可憐的、在他看來如同笑話般的尊嚴和堅持!
劍鋒未至,那股足以凍結血液的森寒劍氣已經(jīng)先一步襲來,刺激得楚牧左臂傷口處的墨綠痂殼都仿佛要再次裂開!
生死關頭!楚牧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那股源自無數(shù)次生死錘煉的本能,在千鈞一發(fā)之際被徹底激發(fā)!他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如同繃緊后又瞬間釋放的弓弦,猛地向后仰倒!整個動作狼狽不堪,甚至帶著幾分連滾帶爬的倉促!
唰!
冰冷的劍鋒,幾乎是貼著他左臂的皮膚掠過!鋒銳無匹的劍氣,輕易地撕裂了他本就破爛不堪的衣袖!同時,在他小臂外側留下了一道細細的、卻深可見骨的傷口!
鮮血,瞬間涌出!新鮮的、滾燙的紅色,迅速浸染了破爛的布條,也染紅了他古銅色的皮膚。
“呃!”楚牧悶哼一聲,身體因后仰的慣性重重摔倒在冰冷的腐葉堆里,激起一片枯葉塵埃。左臂新添的傷口和之前鐵線草帶來的劇痛瞬間交織在一起,如同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在同時攢刺!冷汗瞬間浸透了他全身。
陸少游手腕一翻,寒鐵劍穩(wěn)穩(wěn)收回。他看著摔倒在地、狼狽不堪的楚牧,眼中沒有絲毫意外,只有一種掌控一切的殘忍快意和更加濃郁的鄙夷。
“就這點反應?”他嗤笑一聲,如同在點評一只被戲耍的螻蟻,“天元武府的考核,第一關便是‘劍林迷蹤’,萬千劍刃,快如疾風!就憑你這點三腳貓的身手,進去就是找死!連給里面的機關劍傀當靶子都不配!”他刻意提高了音量,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入沈清瑤耳中,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她心上。
楚牧咬著牙,用右手撐地,強忍著劇痛,一點點從冰冷的腐葉堆里坐起身。他沒有去看傷口,也沒有去看陸少游那張令人作嘔的臉。他只是抬起右手,用還算干凈的掌心內(nèi)側,極其緩慢地、一下一下地擦去小臂傷口處不斷涌出的鮮血。動作沉穩(wěn)得可怕,仿佛那流血的不是他自己的手臂。
他的目光,如同沉寂千年的寒潭,越過指間的血跡,平靜地、冰冷地,迎上陸少游那雙充滿嘲弄的眼睛。
“你說完了?”楚牧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
“怎么?不服氣?”陸少游眉毛一挑,像是發(fā)現(xiàn)了更有趣的玩具,眼中的玩味之色更濃。他手中寒鐵劍隨意一挑,劍尖精準地鉤住了楚牧丟在樹根旁那個同樣破舊、沾滿汗?jié)n和泥污的粗布背包!
“窮鬼的東西,也配出現(xiàn)在本少爺面前?”
手腕一抖!
那粗布背包如同一個破布口袋,被一股巧勁猛地挑飛上半空!
嘩啦!
背包在空中散開!里面的東西如同天女散花般,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
幾株干癟、沾滿泥污的鐵線草葉無力地飄落;三個小小的、劣質(zhì)瓷瓶摔在堅硬的樹根上,“啪嚓”幾聲脆響,碎裂開來,里面幾顆龍眼大小、色澤渾濁的暗紅色丹藥(凝血丹)滾落出來,沾滿了泥土和枯葉碎屑;最刺眼的,是一個同樣碎裂的用手絹包裹的白玉小盒——那是沈清瑤送的冰蠶膏!里面殘余的、如同上好羊脂玉般的膏體,此刻摔在骯臟的腐葉泥濘里,被瞬間玷污,散發(fā)出最后一絲絕望的藥香!
楚牧所有的“家當”,他掙扎求存的卑微依靠,他僅有的、帶著沈清瑤最后心意的“奢侈”,此刻如同垃圾般,被陸少游隨手一劍,踐踏在污穢的泥濘之中!
“??!”沈清瑤再也忍不住,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眼眶瞬間通紅,淚水洶涌而出,“陸少游!你太過分了!”
“過分?”陸少游挑眉,仿佛聽到了什么新鮮詞。他看著沈清瑤通紅的淚眼,又瞥了一眼地上那些被污穢的“垃圾”,以及楚牧那瞬間變得更加冰冷、如同萬年玄冰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更加惡劣的笑容。
“本少爺今天心情好,給你指條明路?!彼龡l斯理地說著,左手探入懷中,掏出一張金燦燦、印著復雜花紋的票據(jù)——一百兩金票!那耀眼的金色,在這昏暗的林間,在這片污穢的泥濘之上,散發(fā)著令人眩暈的光芒,也散發(fā)著一種赤裸裸的、金錢對尊嚴的絕對碾壓!
他兩根手指夾著那張金票,如同施舍一塊骨頭給野狗,居高臨下地看向坐在地上、擦著血跡的楚牧,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施舍和命令:
“拿著?!?/p>
“以后,在金陵城,在武府,見到本少爺,繞道走。”
“否則…”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數(shù)九寒冬的冰風。
話音未落,他手中寒鐵劍猛地一震!幽藍的劍光再次暴漲!
這一次,劍鋒所指,并非楚牧,而是楚牧身前那棵飽經(jīng)摧殘、早已被他鮮血浸透的鐵木樹!
嗤啦——!
一道比之前斬斷松樹時更加凝練、更加刺骨的寒芒閃過!
那棵合抱粗、堅硬逾鐵的鐵木樹,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如同巨獸垂死般的呻吟,竟被那幽藍劍光硬生生攔腰斬斷!
轟?。。?!
巨大的樹干帶著沉重的風壓,裹挾著無數(shù)枝葉碎屑,如同傾倒的山岳,帶著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轟然砸向楚牧!
楚牧瞳孔驟縮!身體在死亡的威脅下爆發(fā)出最后的本能,猛地向側面翻滾!
轟?。?!
沉重的樹干擦著他的身體邊緣,重重砸落在他剛才坐立的腐葉堆上!大地仿佛都震顫了一下!激起的枯葉和泥土如同噴泉般沖上半空!巨大的沖擊波將楚牧狠狠掀飛出去,再次狼狽地滾落在數(shù)尺之外!
煙塵彌漫,枯葉紛飛。
陸少游端坐馬上,看著被樹干砸出的深坑旁,那個在煙塵中掙扎著想要爬起、渾身沾滿泥污和枯葉、如同爛泥里滾過一般的楚牧,臉上露出了滿意而殘忍的笑容。
沈清瑤捂住了嘴,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看著那被斬斷的鐵木樹,看著深坑旁生死不知的楚牧,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徹底淹沒了她。她知道,陸少游是在用最直接、最殘酷的方式告訴她,反抗的代價是什么。
陸少游輕蔑地瞥了一眼在泥濘中掙扎的楚牧,最后將目光投向沈清瑤,聲音恢復了那種帶著命令的慵懶:“沈清瑤,明日辰時,陸府門前。我們…出發(fā)天元武府?!?說完,調(diào)轉馬頭,在一眾黑衣護衛(wèi)的簇擁下,馬蹄聲再次囂張地響起,踏著被踐踏的尊嚴和散落的“垃圾”,揚長而去。
沈清瑤站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她看著陸少游離去的背影,又看著深坑旁那片狼藉,看著被污穢泥濘徹底掩埋的冰蠶膏碎片,看著滾落在枯葉中的凝血丹…最后,目光落在那截被斬斷、橫亙在楚牧與外界之間的巨大鐵木樹干上。
她張了張嘴,想喊一聲“牧哥”,想沖過去…可陸少游最后那句“明日辰時”如同冰冷的鎖鏈,死死纏住了她的雙腳。她看著楚牧在泥濘中一點點撐起身體,看著他沾滿泥污和血跡的側臉,那雙眼睛里沒有了之前的火焰,只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冰冷和平靜。
巨大的悲慟和無力感如同潮水般將她徹底吞沒。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在泥濘中沉默的身影,仿佛要將這煉獄般的場景刻入骨髓。然后,猛地轉身,月白色的裙角在絕望的暮色中劃出一道凄楚到極致的弧線,踉蹌著,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這片徹底淪為廢墟和恥辱之地的淬體林。
馬蹄聲遠去了。
煙塵緩緩落下。
林間重歸死寂,只剩下那棵被攔腰斬斷的鐵木樹橫亙著,如同楚牧被斬斷的尊嚴和希望。
楚牧躺在冰冷的泥濘和枯葉中,一動不動。左臂新舊傷口疊加的劇痛,全身被沖擊波震傷的鈍痛,都遠不及心口那如同被萬載寒冰凍結、又被巨錘反復砸擊的撕裂感。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翻過身。
他看到了那截橫亙在面前的巨大樹干??吹搅松⒙湓谀酀糁小⒈粡氐诅栉鄣谋Q膏殘骸??吹搅苏礉M污泥、滾落在枯葉里的凝血丹??吹搅四切┩瑯颖慧`踏在泥土里的、卑微的鐵線草。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那半塊被自己之前摔落在地、同樣沾滿了泥污和枯葉碎屑的紫茯苓上。
他一點點挪動身體,爬了過去。動作緩慢而僵硬,如同瀕死的爬蟲。
他伸出那只沾滿泥污、指節(jié)破裂、布滿老繭的手,極其小心地、如同捧起世間最珍貴的易碎品,將那塊沾滿污穢的紫心茯苓,從冰冷的泥濘中,撿了起來。
他吹了吹茯苓表面的塵土,枯葉碎屑簌簌落下。溫潤的紫色光暈在污泥下若隱若現(xiàn)。
楚牧握著這半塊冰冷的茯苓,緩緩抬起頭。他的臉上糊滿了泥污、血痂和汗水,看不清表情。只有那雙眼睛,透過污穢的遮擋,死死地、死死地,望向陸少游和沈清瑤離去的方向。
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沒有絕望。
只有一種沉淀到極致、冰冷到刺骨的平靜。平靜之下,是洶涌的、足以焚盡八荒的暗流。
他的嘴唇,緩緩開合,聲音嘶啞、低沉,如同兩塊粗糙的礪石在摩擦,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破釜沉舟的決絕力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淬煉出的冰渣:
“陸少游…”
“你以為有幾個臭錢,就能為所欲為?就能隨意把別人的尊嚴,像這地上的爛泥一樣踩在腳下?就能把別人的底線,像這棵樹一樣隨手斬斷?”
“告訴你…”
他握著茯苓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jié)發(fā)白,微微顫抖著,卻異常堅定。
“我楚牧,不是那些見錢眼開、搖尾乞憐的狗!”
“我有自己的原則!有打不斷、砸不爛的骨氣!”
“你的錢,你的勢,在我眼里,屁都不是!”
“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臉吧!”
“別再妄想用那點臭錢來收買我,踐踏我…”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受傷孤狼最后的咆哮,帶著血沫的腥氣,狠狠砸在死寂的林間,也狠狠砸向那個已經(jīng)遠去的背影:
“這!不!可!能!”
“早晚有一天——我會超越你!”
話音落下,林間死寂無聲。
陸少游早已遠去,自然不會聽到這來自深淵的誓言。只有那截冰冷的樹干,沉默地橫亙著。
楚牧死死攥著那半塊冰冷的茯苓,支撐著身體,一點點從泥濘中站起。他沾滿污穢的身軀微微搖晃,卻如同被狂風暴雨蹂躪后依舊扎根于懸崖的孤松,挺得筆直。
他輕輕的撿起地上的冰蠶膏,和一百兩金票,放入背包。指尖觸到沈清瑤繡的錦帕,上面「生死相隨」四字已被淚水暈開。楚牧深吸一口氣,看著馬車遠去的方向,想起往事一幕幕,一口鮮血吐出!
然后,他轉身,拖著那條麻木刺痛的傷臂,一步一步,踏過散落的凝血丹碎片,踏過被玷污的冰蠶膏殘骸,踏過那些卑微的鐵線草,走向那棵被斬斷的鐵木樹。
“等著我…”
嘶啞的聲音,如同地獄歸來的低語,在死寂的淬體林中回蕩。
“天元武府?!?/p>
“楚牧,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