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二丫小心翼翼地牽起施陽陽那布滿凍瘡、粗糙的手,走進了這間簡陋的黃泥屋。
屋里雖然家徒四壁,卻被張誠收拾得有條不紊,比之前那豬窩般的景象強了太多。
二丫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
她拉著施陽陽在剛剛釘好的床邊坐下,目光在屋里掃了一圈。
“你先在這兒坐著哈,俺去給你找個擦臉的?!?/p>
二丫在角落里翻找了一會兒,終于拎起一條黑得幾乎看不出原色的布巾。
她嫌棄地抖了抖,看向低著頭的施陽陽,撇撇嘴:“弟妹哈,你這里......就這么一條抹布嘛?”
施陽陽臉頰微微泛紅,無聲地抗議著。
那明明是她昨天才用過一次的洗臉巾,只是張誠那家伙洗了幾遍也洗不干凈,就隨手扔那兒了。
見施陽陽不吭聲,二丫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走到還在冒著熱氣的鐵鍋邊。
鍋里煮著沸水,是張誠準(zhǔn)備的熱水。
二丫用墻角那個破了個小口的陶罐舀出些滾燙的熱水,又走到門口抓了一把干凈的積雪摻進去,試了試水溫。
然后,她開始麻利地搓洗那條黑不溜秋的毛巾。
別看二丫挺著個大肚子,動作卻相當(dāng)利索,很快就把毛巾洗得稍微能看出點白色了。
她端著小土罐,走到施陽陽跟前,將濕毛巾擰干。
二丫先是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施陽陽那油膩打結(jié)、沾滿灰塵的長發(fā)。
這發(fā)質(zhì),真是差得沒眼看。
一邊擦,二丫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話,打破了屋內(nèi)的沉寂。
自從懷了娃,她就被關(guān)在家里養(yǎng)胎,整天悶得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現(xiàn)在對著雖然不回應(yīng)、但好歹是個人的施陽陽,她的話匣子像是打開了,說得格外起勁,心情也莫名好了許多。
與此同時,另一邊。
張誠的身影出現(xiàn)在村西頭,老中醫(yī)“老瞎子”家的低矮土房前。
老瞎子其實不瞎,只是常年待在昏暗的屋子里搗鼓草藥,加上高度散光和老花眼,看東西總是瞇著眼,才得了這么個外號。
他家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草藥味,墻角堆放著不少曬干的藥材。
平日里,村里人有個頭疼腦熱、小病小痛的,都習(xí)慣來他這里抓點草藥,也不收錢,給點糧食或者吃的就行。
張誠說明來意,跟老瞎子要了一些曬干的茉莉花和幾小塊蜂蠟。
這是他準(zhǔn)備給施陽陽做簡易潤唇膏的材料。
作為交換,張誠答應(yīng)開春雪化后,幫老瞎子進山挖些他需要的黃精。
現(xiàn)在大雪封山,想挖也挖不到。
告別了老瞎子,張誠沒有立刻回后院的破屋,而是腳步一轉(zhuǎn),朝著村子另一頭的鐵錚子家走去。
張誠的到來,讓鐵錚子一家受寵若驚。
尤其是鐵錚子的爹張聚財,激動得臉膛發(fā)紅,非要把家里藏著當(dāng)寶貝的一小罐米酒拿出來送給張誠,被張誠笑著婉拒了。
內(nèi)屋的土炕上,躺著養(yǎng)傷的張鐵錚。
看到張誠進來,他掙扎著想坐起來,被張誠按了回去。
“二狗子兄弟!”鐵錚子臉上滿是劫后余生的感激,“這次......要不是你,我們這十幾號人,怕是沒幾個能囫圇著回來!大恩不言謝,等開春雪化了,哥說啥也得想法子,帶你去縣里罐頭廠找個活干!”
罐頭廠的工作,在這個年代的農(nóng)村,可是鐵飯碗,多少人擠破頭都想進。
但重活一世的張誠,志不在此。
他笑著搖搖頭,拒絕了鐵錚子的好意:“鐵錚哥,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進廠的事以后再說吧。”
他頓了頓,直接說明來意:“我這次來,除了看看你的傷,主要是想跟你這兒......再弄點家伙事兒?!?/p>
他指的是子彈。
縫褲子那里換來的八發(fā)子彈,打野豬用了一發(fā),打狼用了兩發(fā),警告張安父子用了一發(fā),現(xiàn)在只剩下四發(fā)了。
面對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危險,這點彈藥儲備遠遠不夠。
“嗨!我當(dāng)多大事兒呢!”鐵錚子一拍炕沿,豪爽地說道,“二狗子,你這話說的就太見外了!救命之恩,別說子彈,這條命都是你給的!”
他扭頭沖著守在門口、有些局促不安的媳婦喊道:“愣著干啥?沒聽見二狗子兄弟的話?趕緊把我的獵槍,還有那袋子彈,都給二狗子拿過來!”
“哦,哦!”鐵錚子媳婦兒這才反應(yīng)過來,慌忙轉(zhuǎn)身去里間翻找。
“多謝鐵錚哥了。”張誠也不客氣,道了聲謝。
鐵錚子靠在枕頭上,仔細(xì)打量著坐在炕邊的張誠,眼神復(fù)雜:“二狗子,我咋感覺......你結(jié)了婚,分了家之后,這整個人......像是脫胎換骨了?”
以前那個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懦弱的張二狗,和眼前這個眼神銳利、出手狠辣的男人,簡直判若兩人。
“人嘛,總得學(xué)著長大不是?”張誠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卻帶著幾分意味深長。
“也是......”鐵錚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似乎想到了什么,壓低了聲音,“二狗子,我聽說......大腦袋哥想拉你入伙,一起進山,你沒答應(yīng)?”
他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勸道:“哥知道你現(xiàn)在能耐大了,連狼王都敢殺??筛邕€是得說句你不愛聽的,山里的兇險,不是鬧著玩的。你一個人再厲害,能比得過一群餓瘋了的畜生?”
“聽哥一句勸,回頭去找找大腦袋哥。他人雖然糙了點,但為人仗義,弟兄們跟著他,至少有個照應(yīng)。這年頭,人多力量大啊?!?/p>
張誠明白鐵錚子是真心為他考慮,但他有自己的打算。
他不想被束縛,更不想帶著一群拖油瓶。
他只是含糊地應(yīng)了幾句,沒有明確表態(tài)。
鐵錚子也是個機靈人,看出張誠不情愿,便不再多勸。
他臉色凝重起來,聲音壓得更低:“二狗子,哥再跟你透個底。今年這雪,下得太邪乎了。咱們?nèi)巳背缘?,山里的野獸更缺?!?/p>
“前段時間,我們還沒碰上狼群的時候,就在山里頭......看見了新鮮的黑瞎子糞便!”
黑瞎子,也就是黑熊!
張誠的眉頭瞬間擰緊。
這個季節(jié),黑熊本該在冬眠,怎么會出來活動?
除非......是被餓醒的!
一頭饑餓的成年黑熊,其危險程度,遠超之前的野豬,甚至比零散的餓狼更可怕!
“還有,”鐵錚子繼續(xù)說道,“咱們這地方,以前狼群很少會下到這么靠外的地方來......就是因為這樣,我們之前進山才大意了,沒安排人放哨?!?/p>
“俺總感覺,今年這光景,透著一股子邪性,你一個人進山,千萬要當(dāng)心!”
張誠心中一凜。
前世的他渾渾噩噩,躲在破屋里茍且偷生,對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
沒想到這一年的冬天,除了記憶中的那場狼災(zāi),竟然還有黑熊出沒的跡象!
看來,這大雪帶來的生存危機,比他預(yù)想的還要嚴(yán)峻。
就在這時,鐵錚子的媳婦兒抱著一把保養(yǎng)得還算不錯的雙管獵槍,還有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子,快步走了進來。
“二狗子兄弟,槍和子彈都在這兒了?!?/p>
張誠起身接過獵槍和子彈袋,入手沉甸甸的,估計至少有二三十發(fā)。
這下彈藥充足,心里踏實了不少。
“二狗子,記得哥跟你說的,安全第一!不行就先跟著大腦袋哥他們混段時間,等明年開春,哥帶你進廠,端鐵飯碗去!”鐵錚子還在不放心地叮囑。
“嗯,我知道了。鐵錚哥,你好好養(yǎng)傷,我先走了?!?/p>
“成?!辫F錚子點點頭,又對他媳婦兒說:“替我送送二狗子兄弟?!?/p>
......
同一時間,后院的黃泥屋里。
二丫已經(jīng)幫施陽陽擦洗完了頭發(fā)和臉。
當(dāng)她撥開施陽陽額前濕漉漉的亂發(fā),看清那張洗干凈后的臉龐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瞪大了眼睛,圍著施陽陽轉(zhuǎn)了兩圈,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過了好半晌,她才不由自主地發(fā)出一聲驚嘆:“我的乖乖......弟妹,你......你這也太俊了吧!”
眼前的施陽陽,雖然頭發(fā)依舊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皮膚也因為缺乏保養(yǎng)而顯得有些粗糙暗淡,但那五官卻精致得如同畫里走出來的人兒。
秀氣的眉,挺翹的鼻,小巧的唇,尤其是那雙洗去了污垢后顯得格外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此刻正帶著一絲懵懂和怯意望著她,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刷子,忽閃忽閃的。
“嘖嘖嘖,”二丫湊近了些,盯著施陽陽臉頰上即使不笑也清晰可見的兩個小梨渦,羨慕得直咂嘴,“弟妹啊,你這兩個小酒窩,可真帶勁兒!太招人稀罕了!”
她甚至忍不住想伸手去捏捏那看起來就很好捏的臉蛋。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吱呀”一聲,破舊的木門被推開。
張誠背著兩把獵槍,手里拎著子彈袋,出現(xiàn)在門口。
他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的情景,目光落在煥然一新的施陽陽臉上時,眼神明顯一亮。
隨即,他的視線轉(zhuǎn)向背對著門口、正對著施陽陽嘖嘖稱奇的二丫,眼神瞬間變得冰冷銳利。
那目光,像刀子一樣扎在二丫的后背上。
二丫嚇得一個激靈,猛地轉(zhuǎn)過身。
當(dāng)她看到張誠那冷颼颼的眼神,還有他肩上多出來的那把獵槍時,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她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雙手護住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聲音都帶著哭腔:“二......二狗子!你、你可不能打我!我......我可是你嫂子!”
她慌不擇言地強調(diào):“我肚子里......懷的可是你們老張家的種!”
張誠看著二丫那副驚弓之鳥的樣子,又看了看被打理得干凈整齊、正眨巴著大眼睛望著他的施陽陽,緊繃的嘴角不由向上揚起一絲弧度,眼神也柔和了些許。
他倒是沒想到,自己出去一趟,二丫竟然幫他把媳婦收拾得這么利索。
這媳婦兒,底子是真好啊。
等以后賺了錢,一定要帶她離開這個窮山溝,去大城市好好看看,把身體養(yǎng)好。
張誠在心里默默做了決定。
二丫看到張誠臉上露出的那一絲幾不可察的笑容,懸著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但還是緊張得不行。
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那......那啥,二叔......要是沒啥事兒,俺......俺就先回去了......”
說完,她像只受驚的兔子,小心翼翼地貼著墻根,盡量遠離張誠,幾乎是小跑著沖出了黃泥屋。
“你慢點走!看著腳下!”張誠在她身后喊了一句,還真怕她慌不擇路摔一跤。
他這一喊,二丫跑得更快了,轉(zhuǎn)眼就消失在前院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