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guī)еF(xiàn)代藥箱穿越漢宮，成了卑微太醫(yī)。掖庭廊下初見王昭君，
她懷抱琵琶的身影如同被金箔包裹的易碎琉璃。未央夜宴，
呼韓邪單于鷹隼般的目光掃過滿殿宮娥，最終停在昭君身上。
我袖中指尖掐入掌心——史書里她遠嫁塞外、被迫改嫁繼子的命運清晰如刀。冊封前夜，
昭君“疫癥”突發(fā)，滿身紅痕觸目驚心。呼韓邪震怒拂袖：“漢室以病女辱我！
我解下藥箱：“那就讓王昭君，此刻‘死’去。
”1 琵琶孤影寒掖庭宮墻夾道的穿堂風格外凜冽，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
穿透我身上這件單薄的太醫(yī)署青袍，直刺骨髓。肩上那個沉甸甸的皮質(zhì)藥箱，
箱角磨損的金屬包邊在昏暗天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是我與那個消逝時代唯一的、荒謬的聯(lián)系。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藥箱冰涼的搭扣，
面那些玻璃藥瓶和鋁箔藥板——青霉素、抗組胺針劑、腎上腺素筆——此刻卻像滾燙的炭塊，
灼燒著我的意識。前一刻還是急診室無影燈下爭分奪秒的主治醫(yī)師，下一刻，
便跌入這公元前33年未央宮冰冷的陰影里，成了一個名冊上墨跡未干的“侍醫(yī)陳墨”。
“新來的！杵著作甚！”尖利如瓦片刮擦的呵斥自身后炸響。
一個面白無須、眼神陰鷙的老內(nèi)侍提著拂塵，幾乎戳到我鼻尖，“椒房殿傳喚！
貴人晨起微恙，若有半分差池，仔細你的皮！”我喏喏應聲，
抱著藥箱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掃開積雪的宮道上。青石板縫隙里嵌著經(jīng)年的苔蘚，濕滑冰冷。
掖庭，這囚禁了無數(shù)如花生命的巨大牢籠，
連空氣都沉淀著脂粉香氣掩蓋下的、絕望的陳腐氣息。就在穿過一道月洞門，
拐向西側(cè)冗長回廊的瞬間，一陣極其清越、卻又帶著難以言喻孤寒的弦音，
如同冰泉滴落深潭，毫無征兆地穿透了宮墻的壓抑，泠泠傳來。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
回廊盡頭，臨著一方結(jié)了薄冰的殘荷小池，一個素衣女子背對著我，獨坐于冰冷的石欄上。
她懷抱一把半舊的曲頸琵琶，烏黑的長發(fā)未綰，流水般傾瀉在單薄的肩背。
初升的冬日稀薄陽光吝嗇地灑下幾縷，恰好勾勒著她纖細的頸項和半邊蒼白的側(cè)臉輪廓。
指尖在弦上輕攏慢捻。那樂音不成調(diào)，時斷時續(xù)，時而如寒鴉啄冰，
細碎清冷；時而如孤雁折翼，陡然沉墜。每一個破碎的音符，都裹挾著深不見底的寂寥，
重重砸在這死寂的庭院里。王昭君。這個名字帶著宿命般的寒意，無聲地在我腦中炸開。
史書里冰冷的記載——遠嫁匈奴，夫死嫁子，郁郁而終——瞬間化作無形的枷鎖，
重重壓上心頭。眼前這活生生的、美得驚心動魄卻又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碎的身影，
與那黑暗的結(jié)局瞬間重疊。她似乎察覺了身后的凝視，指尖驀地一停，弦音戛然而止。
緩緩側(cè)過臉來。時間仿佛凝固。那是一張怎樣的容顏？并非咄咄逼人的艷麗，
而是一種驚心動魄的、冰雪雕琢般的潔凈與脆弱。肌膚是近乎透明的瓷白，
在寒風中仿佛呵氣即融。眉色極淡，如同水墨在宣紙上暈染開的遠山煙痕。
最攝人心魄的是那雙眼睛，極大，瞳仁是極深的墨黑，本該流轉(zhuǎn)萬種風情，
此刻卻如同兩泓凍住了的寒潭，空茫，死寂，映不出絲毫光亮，
只沉淀著無邊無際的倦怠與一種……近乎認命的冰涼。唇色是極淡的櫻粉，
此刻因寒冷微微抿著，透著一股拒人千里的漠然。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那件太醫(yī)青袍上停留了一瞬，沒有任何情緒，
如同看廊下一根無關(guān)緊要的柱子。隨即，又漠然轉(zhuǎn)回，指尖無意識地撥了一下空弦。
“錚——” 一聲孤零零的顫音，在凝固的空氣里久久回蕩。“陳太醫(yī)！作死么！
” 老內(nèi)侍尖利的催促如同鞭子抽來。我猛地回神，最后看了一眼那冰雪般孤絕的背影，
攥緊了藥箱冰冷的皮帶，快步跟上。心口像是被那只撥弦的冰涼指尖狠狠掐了一下，
史書中“從胡俗”、“妻其后母”的字眼如同毒蛇，啃噬著神經(jīng)。袖袋里，
那盒尚未啟封的青霉素鋁板，棱角隔著衣料硌著皮肉，冰涼而堅硬。
2 單于鷹目鎖未央宮前殿的夜宴，如同一個巨大而華麗的熔爐。
鎏金銅獸吞吐著熾熱的松明火焰，將雕梁畫棟映照得金碧輝煌。
編鐘磬鼓奏響的雅樂恢弘莊嚴，卻壓不住席間濃郁的烤炙肉香、蒸騰酒氣，
以及熏爐里裊裊升起的、甜膩到發(fā)齁的龍涎與蘇合香氣。
這氣息混合著權(quán)力中心特有的、無形的威壓，沉甸甸地淤塞在肺腑之間。
我垂首跪坐在大殿最邊緣的角落陰影里，面前矮幾上的酒饌冰冷未動。太醫(yī)的身份，
在這滿殿朱紫公卿、虎賁甲士之中，卑微如塵。目光卻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
越過攢動的人頭、舞姬翻飛的彩袖，死死鎖在御階之下的主賓席上。
呼韓邪單于踞坐于華貴的氈毯之上。他年約五旬，身形魁梧如山岳，即使坐著，
也透著一股草原雄主特有的彪悍氣勢。面容輪廓深刻如同刀劈斧鑿，高顴骨，
鼻梁挺直如鷹喙。濃密的虬髯已夾雜灰白，卻更添滄桑威嚴。他身披玄色貂裘，
內(nèi)襯織金錦袍，頭戴金鷹冠，兩條象征權(quán)力的貂尾垂于肩側(cè)。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
此刻正緩緩掃視著殿中獻舞的宮娥，目光銳利如盤旋于蒼穹的鷹隼，
帶著審視獵物般的冷靜與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那是常年征伐、生殺予奪淬煉出的眼神，
漠然深處藏著噬人的寒光。漢元帝劉奭高踞御座，
面色在冕旒的珠玉搖曳下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只偶爾傳來幾聲矜持而疏離的輕笑。
每一次舉杯，呼韓邪都隨之豪飲，姿態(tài)恭謹，眼神卻始終清醒如冰。酒過三巡，絲竹暫歇。
漢元帝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和煦，透過冕旒珠玉傳來：“單于遠來辛苦。朕掖庭之中，
尚有粗通音律者，或可為單于助興?！焙繇n邪放下金樽，粗糲的手指摩挲著杯沿，
鷹隼般的目光再次投向殿下侍立的那群如花宮娥。他的視線帶著實質(zhì)般的重量，緩緩移動，
所過之處，宮娥們無不屏息垂首，如同寒風中的鵪鶉。終于，那目光如同找到了棲息的鷹隼，
穩(wěn)穩(wěn)地釘在了左側(cè)稍后、那個懷抱琵琶的素色身影上。王昭君。
她依舊穿著白日那身素凈的宮裝，在滿殿華服濃彩中，像一株誤入瓊筵的白梅。
烏發(fā)松松挽起，只簪一支素銀簪。懷抱琵琶，眼簾低垂，
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兩彎小小的陰影，遮住了所有情緒。
似乎周遭的喧囂繁華、那如同實質(zhì)的鷹隼目光，都與她隔著一個世界的距離?！按伺鹾?。
” 呼韓邪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冰冷的鐵塊砸在光潔的金磚地上，
瞬間壓過了所有細碎的聲響。他舉起剛剛斟滿的金樽，仰頭一飲而盡，喉結(jié)滾動間，
玄色貂裘領(lǐng)口露出的一截古銅色脖頸筋肉虬結(jié)?！皯驯?，頗類我草原牧歌之器。
孤愿聞其音。” 每一個字都清晰、篤定，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量。
漢元帝臉上那層矜持的笑意似乎僵了一瞬，冕旒的玉珠細微地晃動了一下。殿內(nèi)死寂一片，
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或驚詫、或探究、或幸災樂禍，
瞬間聚焦在那個素衣抱琵琶的女子身上。昭君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她緩緩抬起眼簾，那雙曾空茫如死水的眸子，
此刻清晰地映入了御階上那位主宰她命運的天子，
以及主賓席上那位即將主宰她后半生的草原雄主。眸底深處，那冰封的湖面下，
似乎有極其細微的、名為恐懼的裂痕在急速蔓延，卻又被她用驚人的意志力死死壓住。
她微微躬身，動作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指尖撫上冰涼的琴弦?！板P……”一個單音，
帶著細微的顫抖，在死寂的大殿中孤零零地漾開。我袖中的雙手猛地攥緊，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銳的疼痛卻壓不過胸腔里翻江倒海的窒息感。成了！
史書冰冷的記載正以無可阻擋的態(tài)勢碾過現(xiàn)實！呼韓邪那鷹隼般鎖定的目光，
元帝那瞬間的僵硬，
還有昭君指尖那無法抑制的微顫……都指向那個注定的結(jié)局——塞外的風沙，年邁的夫婿，
以及夫死之后那令人發(fā)指的“胡俗”！袖袋里那盒青霉素鋁板，
堅硬的棱角此刻如同燒紅的烙鐵，隔著衣料灼燙著我的皮膚。不能再等了！
3 深夜奇藥謀掖庭宮墻的陰影濃稠如墨，將三更的梆子聲也吞噬得沉悶遙遠。
寒風在狹窄的巷道里穿梭嗚咽，如同無數(shù)冤魂的低泣。我如同壁虎般緊貼著冰冷刺骨的宮墻，
每一次心跳都鼓噪如雷，撞擊著耳膜。藥箱緊縛在背上，沉重的熟悉感是此刻唯一的依憑。
巡夜衛(wèi)士沉重的腳步聲和甲葉碰撞的鏗鏘聲規(guī)律地自遠處宮道傳來，又漸漸遠去。
昭君所居的偏院柴扉虛掩，如同一個沉默的邀請。院內(nèi)積雪未掃，
在慘淡的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舊木門，
一股混合著劣質(zhì)炭火余燼和淡淡皂角清苦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就在窗下。未點燈，
只有清冷的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欞，吝嗇地灑在她身上。她依舊穿著白日那身素衣，懷抱琵琶，
卻沒有彈奏，只是靜靜坐著，像一尊失了魂魄的玉雕。烏黑的長發(fā)披散下來，
襯得側(cè)臉輪廓愈發(fā)尖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聽到門響，她緩緩轉(zhuǎn)過頭。
月光恰好照亮了她的臉龐。白日殿上那強裝的鎮(zhèn)定冰消瓦解，那雙曾空茫死寂的眸子，
此刻清晰地盛滿了驚惶、絕望，以及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緣的、小獸般的無助?？吹绞俏?，
那驚惶并未褪去，反而更添一絲深重的憂慮?！瓣悺愄t(yī)？”她的聲音很輕，
帶著一絲久未開口的微啞和難以置信的顫抖，“此乃禁苑，深夜擅入，是……是死罪！
”她飛快地瞥了一眼門外深沉的黑暗，仿佛那里隨時會撲出噬人的鬼影。“夫人！
”我顧不上解釋，疾步上前，聲音壓得極低，卻因急切而嘶啞，“您可知那呼韓邪單于，
年逾五旬？” 我從袖中掏出那個小小的、印著藍白標識的鋁盒，在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此物，名曰‘青霉素’，非是毒藥，乃……乃海外奇方！只需微量涂抹肌膚，
可令其起紅疹，狀似瘟病惡瘡，觸目驚心！三日內(nèi)必褪，不留痕跡！” 我將鋁盒遞向她，
指尖因激動而微微顫抖，“涂抹于頸項、手臂顯眼處！明日晨起，必顯‘疫癥’！
呼韓邪再是梟雄，也絕不敢沾染此等‘不祥’！”昭君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小小的鋁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