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初臨封地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音,硌得我后槽牙都酸。我,管叔鮮,
周武王親封的管國國君,此刻正像個被塞進破麻袋的土豆,在馬車里顛得七葷八素。
簾子被風撩開一道縫,
一股裹著塵土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類似于腐爛草根混合著牲畜糞便的氣味猛地灌了進來。
我皺著眉,強忍著不適,湊近那道縫隙向外望去。心,瞬間沉了下去,
比這破馬車掉進坑里還沉得快。入眼盡是殘垣斷壁。坍塌的土墻像被啃噬過的骨架,
胡亂地支棱在灰黃的天地間。幾縷歪斜的炊煙有氣無力地飄著,連點活氣兒都帶不起來。
路上零星幾個行人,縮著脖子,身上的麻布衣衫破得跟漁網(wǎng)似的,補丁摞著補丁,
顏色污濁得看不出本色。一張張臉,木然、蠟黃,眼窩深陷,看人的眼神空空洞洞,
像兩口枯井?!坝酢?!”車夫勒停了馬,聲音帶著點小心翼翼,“君上,到了?!钡搅耍?/p>
這就是我的封地?父王分封時那殷切的話語猶在耳邊:“叔鮮,管地乃屏藩宗周之要沖,
其治亂興衰,關(guān)乎國本!望你勤勉,勿負王命!”眼前這片凋敝荒涼,
就是關(guān)乎國本的“要沖”?一股無名火蹭地竄上心頭,
又被眼前這令人窒息的破敗狠狠摁了下去。侍從撩開車簾,我深吸一口氣,
壓下翻騰的胃和心緒,彎腰鉆了出來。腳下的土路坑洼不平,硌得腳底生疼。
幾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官員跪在不遠處,頭埋得低低的,
聲音跟蚊子哼哼似的:“恭迎君上……”我擺了擺手,連句“免禮”都懶得說,
目光越過他們低伏的脊背,死死釘在遠處那座歪歪扭扭、仿佛隨時要散架的城門樓上。
十年……父王,你可知這擔子有多沉?我攥緊了袖中的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十年,
我管叔鮮若不能叫這破地方改天換地,讓它成為四方諸侯眼紅的膏腴之地,讓百姓安居樂業(yè),
讓我之名響徹宗周……我就白擔了這姬姓血脈!***幾天后,我換上粗麻布衣,
臉上抹了點灶灰,混進了城里唯一還算有點人氣的市集。
這里的氣味更混雜也更濃烈:汗臭、牲畜的膻氣、劣質(zhì)油脂煎炸的味道,
還有一股子若有若無的霉味和絕望的氣息。人群擁擠,卻沒什么熱鬧勁兒。叫賣聲有氣無力,
討價還價也透著股窮途末路的尖刻。我在幾個賣粗陶和草鞋的攤子前晃悠,耳朵豎得老高。
“……天殺的,這日子沒法過了!”一聲嘶啞的哭嚎猛地刺破沉悶的空氣。我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頭發(fā)花白、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老嫗癱坐在一個空蕩蕩的糧店門口,
枯枝般的手拍打著地面,渾濁的眼淚順著深刻的皺紋往下淌。“……就剩這點黍米,
要交賦稅啊!交了稅,我一家老小吃什么?啃土嗎?老天爺啊,
開開眼吧……”她身邊散落著一個小小的、癟癟的粗布袋,幾顆黃澄澄的黍米粒撒在地上,
格外刺眼。周圍的人麻木地看著,有人嘆氣,有人搖頭,卻沒人上前。
幾個同樣面有菜色的漢子聚在不遠處的墻角,壓著嗓子議論?!鞍Γ跗抛蛹夷屈c薄田,
去年就旱得絕收,今年春耕的種子還是借的高利……”“賦稅?年年加!田都荒了多少,
拿什么交?官倉倒是堆得冒尖,管咱們死活?”“聽說新來的君上……看著倒是體面,
可誰知道呢?還不是跟以前一樣,只想著擴軍打仗,耀武揚威?咱們小民的命,
在他們眼里值幾個錢?”“值錢?嘿,怕是連他們馬廄里一匹好馬的草料錢都不值!
”擴軍打仗?耀武揚威?這幾個詞像燒紅的針,扎進我耳朵里。
我盯著地上那幾顆金黃的黍米粒,又看看老嫗?zāi)菑埥^望得扭曲的臉,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父王啊,這就是我周王室的根基?民心若此,談何根基?
再鋒利的刀劍,再堅固的城池,也抵不過百姓腹中的饑鳴和眼中的絕望!
我若只顧著舞刀弄槍,在這群餓殍面前炫耀武力,
恐怕第一個被掀翻在地、踏成齏粉的就是我自己!想要站穩(wěn)腳跟,想要在諸侯中脫穎而出,
想要父王青眼……路只有一條——讓這些麻木絕望的眼睛重新亮起來,
讓這片死地長出活命的糧食!***夜,死寂。只有風刮過破敗的城垛,
發(fā)出嗚嗚咽咽的鬼叫。
我獨自坐在所謂“書房”里——這大概是封地府邸里唯一還算齊整的屋子了,
但也透著股陳年的霉味。面前攤開一張簡陋得可憐的地形圖,
上面勾勒著幾條象征性的河流和幾塊模糊的色塊代表田地。燭火搖曳,
在我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地圖上標注著“官倉”和“荒田”的區(qū)域,
老嫗嘶啞的哭嚎和那幾個漢子憤懣的低語又在耳邊回響。解決民生,收攏民心……談何容易?
觸動利益,比觸動靈魂還難?!昂V篤篤?!鼻瞄T聲很輕,帶著點刻意的小心。“進來。
”門開了,管家老鐘佝僂著背進來,手里捧著一個沉甸甸、雕工精致的檀木盒子,
臉上堆著小心翼翼的笑:“君上,老爵爺府上差人送來的‘見面禮’,說是恭賀君上就藩,
一點……鄉(xiāng)土心意?!彼选班l(xiāng)土心意”四個字咬得很輕,帶著一種心照不宣的意味。
老爵爺?封地最大的保守派頭子,世代盤踞此地,根深蒂固。我挑了挑眉,示意他打開。
盒子掀開,燭光下,一片溫潤柔和的光芒流淌出來。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塊玉璧。
璧身通體無瑕,瑩白如羊脂,雕刻著繁復(fù)精美的蟠螭紋,邊緣鑲嵌著細密的金絲,
華貴得與這破敗的書房格格不入。這玩意兒,怕是能買下外面半條街的糧?!昂牵?/p>
”我扯了扯嘴角,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冷笑。見面禮?這是投石問路,更是赤裸裸的警告和拉攏。
告訴我安分守己,守著他們這些地頭蛇的規(guī)矩,維持現(xiàn)狀,
大家就能一起“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這片凋敝的土地上,繼續(xù)吸食民脂民膏,享受所謂的安逸。
老鐘覷著我的臉色,低聲道:“來人還說,老爵爺體恤君上初來辛苦,
特意在城外溫泉別莊備下了薄宴,請君上務(wù)必賞光,也好……‘敘敘鄉(xiāng)誼,
共商封地安穩(wěn)大計’?!彼选鞍卜€(wěn)大計”四個字說得意味深長。溫泉別莊?安穩(wěn)大計?
眼前晃過老嫗絕望的淚眼,晃過市集上那些麻木枯槁的臉。這玉璧的溫潤光澤,
此刻只覺得冰冷刺骨,帶著一股腐朽的血腥味。敘舊?跟他們一起泡在溫泉里,喝著美酒,
看著歌舞,然后心安理得地維持這吃人的“安穩(wěn)”?讓這片土地繼續(xù)腐爛下去?那我管叔鮮,
與那些趴在百姓骨殖上吸髓的蠹蟲何異?一股灼熱的血氣猛地沖上頭頂,
我抓起那塊溫潤的玉璧,入手冰涼沉重。沒有半分猶豫,我手臂一掄,
狠狠地將它砸向堅硬的青磚地面!“啪嚓——!”一聲清脆刺耳的碎裂聲炸響在死寂的夜里!
白玉碎屑如同冰晶般四散飛濺,在燭光下閃爍著冰冷絕望的光。老鐘嚇得渾身一哆嗦,
臉都白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君……君上息怒!”我胸口劇烈起伏,
盯著地上那堆刺目的碎片,聲音冷得像結(jié)了冰:“息怒?告訴老爵爺,他的‘心意’,
我管叔鮮心領(lǐng)了!這‘安穩(wěn)’的飯,我咽不下去!”我猛地轉(zhuǎn)身,
大步走回那張簡陋的地圖前,一掌重重拍在上面,震得燭火狂跳!“民生!民心!
”我咬著牙,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這才是根基!什么保守派,什么既得利益,
擋我的路,我就把他們連同這破屋爛瓦,一起掀了!”燭火映著我眼中跳動的火焰,
也映著地圖上那片象征荒蕪的灰暗色塊。十年之約,就從砸碎這塊玉璧開始。變革的刀,
已然出鞘。在這亂世沉浮中,我要走的路,注定荊棘密布,也注定要染上血與火,但盡頭,
必須是那萬民安居的榮光!2 2 暗流涌動砸了那勞什子玉璧,
心里那股子邪火才算泄出去大半。老鐘抖抖嗦嗦收拾碎玉片的樣子還在眼前晃,
但我管不了那么多。這幫地頭蛇想用塊破玉就把我摁在泥潭里?做夢!第二天天還沒亮透,
我就踹開了幾個還在打呼嚕的侍從房門。“備馬!帶上干糧水囊,老子要去邊境!
”我吼了一嗓子,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窩在這發(fā)霉的府邸里聽那幫蛀蟲嗡嗡叫,
不如親眼去看看我的“江山”到底爛到什么地步。馬是好馬,周王室賞的,
可跑在這坑坑洼洼的邊境土路上,顛得我五臟六腑都挪了位。越往北走,景象越荒涼。
枯黃的野草長得比人還高,風一過,嗚嗚咽咽,像無數(shù)冤魂在哭。
斷壁殘垣的烽燧臺孤零零戳在天際線上,破敗得只剩下半截土墩子。
偶爾能看到幾塊稀疏得可憐的麥田,蔫頭耷腦,一副活不長的樣子。
幾個穿著破爛皮甲的戍卒縮在背風的土坡后,看到我們這隊人馬的裝束,嚇得臉都白了,
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澳锏?,這要是東夷人摸過來,拿什么擋?靠你們幾個磕頭蟲?
”我氣得肝疼,一鞭子抽在旁邊半人高的枯草上,草屑亂飛。“君上息怒!
”帶路的本地軍侯聲音都在抖,“東夷……東夷人這幾年……還算安分……”“安分個屁!
”我罵了一句,勒住馬,極目遠眺。渾濁的河水拐了個大彎,對岸地勢明顯高出一截,
隱約能看到一些簡易的木柵欄和土堡的輪廓。那是鄰近的紀國地盤,一個巴掌大的小諸侯國,
名義上也是周王室的附庸。就在這時,遠處一個黑點順著河岸狂奔而來,馬速極快,
帶起一溜煙塵??囱b束,是我派出去的斥候之一?!皥蟆?!”斥候沖到近前,滾鞍下馬,
動作太大牽動了傷口,痛得齜牙咧嘴,單膝跪地都有些不穩(wěn)?!霸趺椿厥??
”我心里咯噔一下。“君上!紀國邊境……不對勁!”斥候喘著粗氣,臉上全是汗混著灰土,
“卑職……卑職昨晚潛到對岸哨所附近,聽到他們當兵的嘀咕!說什么……‘快了快了,
等上頭命令一到就開拔’!還說……‘這次是奉王命,名正言順’!卑職想再靠近點,
被他們的暗哨發(fā)現(xiàn),背上挨了一箭……”“王命?”我眉頭擰成了疙瘩。
周王室最近有大規(guī)模軍事調(diào)動的命令?我怎么一點風聲沒聽到?
奉王命……名正言順……勤王?勤哪門子王?周天子在鎬京坐得穩(wěn)穩(wěn)當當!
一個極其大膽、又帶著血腥味的念頭猛地撞進我腦子里。這幫王八蛋,
怕不是打著“勤王”的幌子,實則是想趁機吞并周邊更弱小的地盤,
或者……干脆沖著我這塊剛到手、還虛弱不堪的肥肉來的?“看清楚有多少人了嗎?
”我聲音發(fā)緊?!盎鼐?,明面上的哨卡增了一倍!河灣后面那片林子,卑職不敢深入,
但聽到里面人喊馬嘶的動靜,絕……絕對不下千人!而且,卑職逃回來時,
看到有車隊往林子深處運東西,看車轍印,像是……攻城用的重家伙!”上千人!攻城器械!
就紀國那點家底?背后沒人撐腰,打死我都不信!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但緊接著,
一股更強烈的、近乎嗜血的興奮感沖了上來。機會!天大的機會!
如果這幫孫子真是假借“勤王”之名行擴張之實,
那我聯(lián)合周邊幾個同樣忠于周王室、又苦紀國久矣的小諸侯,一起出兵把這幫反骨仔給平了,
豈不是……一箭雙雕?既能向鎬京那位便宜大哥表忠心——瞧瞧,我替你清理門戶了!
又能名正言順地吞下紀國這塊地盤,或者至少狠狠刮下一層油來壯大自己!戰(zhàn)后封賞?
那還不是板上釘釘!“回府!”我猛地調(diào)轉(zhuǎn)馬頭,聲音因為激動有些變調(diào),“快!
召集所有能喘氣的幕僚!有仗要打了!”***回到府城,
那股子嗆人的窮酸氣似乎都淡了點。砸玉璧的余威還在,老爵爺那邊暫時沒動靜,
府里上下辦事麻利了不少。幕僚們很快聚到了我那間四面漏風的“議事廳”,
聽完斥候帶回的消息和我的猜測,一個個眼睛都亮了。“君上高見!
”一個年輕點的幕僚激動地搓手,“紀國那老小子,仗著背后有靠山,
這些年沒少在邊境搞摩擦!咱們聯(lián)合邶國、鄘國那幾個,一起出兵,師出有名!
周天子必定龍心大悅!”“沒錯!戰(zhàn)后,紀國的土地、人口、財貨……怎么分,
還不是咱們幾家說了算?君上您牽頭,自然拿大頭!”另一個山羊胡子的老幕僚捋著胡子,
一臉精明。“別光想美事!”一個面色黝黑、看著像軍伍出身的幕僚潑了盆冷水,
“邶國、鄘國那幾個國君,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空口白牙讓他們出兵?難!
得讓他們看到實實在在的好處,還得讓他們覺得風險不大!”“好處?”我冷笑一聲,
手指在地圖紀國的位置狠狠一戳,“打下來,地盤按出力大小分!財貨、奴隸,
誰搶到算誰的!至于風險……”我環(huán)視眾人,聲音壓低,“告訴他們,
老子手里有紀國假傳王命、意圖不軌的鐵證!咱們是替天行道!鎬京那邊,自然有我去分說!
誰先出兵響應(yīng),戰(zhàn)后老子額外送他一份大禮!”“君上英明!”眾人齊聲道?!傲⒖膛扇?!
”我拍板,“挑最機靈、最可靠的心腹,快馬加鞭,給我把話遞到邶、鄘那幾個國君手里!
告訴他們,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老子管叔鮮,要替天子清君側(cè)了!愿意發(fā)財?shù)模?/p>
就帶上家伙事兒,到我這兒集合!”“諾!”眾人領(lǐng)命,匆匆散去。
看著他們充滿干勁的背影,我長長舒了口氣。這第一步棋,算是落子了。但愿那幾個墻頭草,
能識相點。***幾天后,一封燙金的請柬送到了我案頭。老爵爺府上設(shè)宴,
說是慶祝他七十大壽。我看著請柬上那花團錦簇的字,差點氣笑了。這老狐貍,
被我砸了玉璧,不聲不響,轉(zhuǎn)頭搞個壽宴?鴻門宴還差不多!想探我的底?
還是想在那幫保守派面前給我個下馬威?去!為什么不去?老子正愁沒地方敲打他們!
壽宴排場極大,跟我那破府邸簡直是云泥之別。雕梁畫棟,絲竹悅耳,
穿著輕薄紗衣的舞姬身段軟得像水蛇。滿堂賓客衣冠楚楚,推杯換盞,
空氣里彌漫著酒肉的香氣和一種虛偽的、令人作嘔的歡愉。我穿著普通的深衣,
在一堆綾羅綢緞里顯得格格不入,老爵爺看見我,那張布滿褶子的老臉笑得像朵菊花,
熱情得不得了,仿佛之前砸玉璧的事根本沒發(fā)生過?!鞍パ窖?,君上大駕光臨,
老朽這寒舍蓬蓽生輝?。】煺埳献?!”他拉著我的手,力氣還挺大。我皮笑肉不笑地應(yīng)付著,
目光掃過那些或諂媚、或警惕、或幸災(zāi)樂禍的臉。都是些趴在封地身上吸血的螞蟥!
早晚把你們都收拾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場面話聽得我耳朵起繭子。我借口透氣,
溜達到花園的回廊下。夜風帶著涼意,吹散了點廳里的濁氣。剛想清靜會兒,
旁邊假山石后面?zhèn)鱽硪魂噳阂值臓幊陈?,夾雜著濃重的異族口音?!啊恍?!絕對不行!
新首領(lǐng)剛上位,根基不穩(wěn)!這時候再去招惹中原人,不是找死嗎?”“呸!你個懦夫!
老首領(lǐng)就是太軟弱!才讓中原人騎在頭上拉屎!新首領(lǐng)雄才大略,就該打過去!
搶他們的糧食,搶他們的女人!”“打?拿什么打?去年雪災(zāi),牛羊凍死多少?
部落里多少老人孩子餓著肚子?新首領(lǐng)想修好,開邊市,換糧食布匹,這才是正路!
你們這些就知道喊打喊殺的莽夫,想把整個部落拖進火坑嗎?”東夷人?我心頭猛地一跳,
屏住呼吸,悄悄挪近幾步,借著假山的陰影往里看。
只見兩個穿著皮袍、頭發(fā)結(jié)辮的粗豪漢子正臉紅脖子粗地爭執(zhí)著,看打扮,像是商人護衛(wèi)。
新首領(lǐng)?修好?開邊市?這幾個詞像閃電一樣劈進我腦子里!東夷部落換天了?
而且新首領(lǐng)想和中原緩和關(guān)系?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以前那個老頑固,
可是油鹽不進的主兒!我腦子里瞬間閃過無數(shù)念頭。東夷!那可是困擾周王室多年的邊患!
如果我能繞過那些頑固派,
直接搭上這個想修好的新首領(lǐng)的線……這不僅僅是化解了一個長期威脅,
更是一個巨大的商機!東夷的皮毛、牛羊、藥材,中原的糧食、布匹、鹽鐵……一旦通商,
這滾滾的財源……更重要的是,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籌碼!
如果我能在解決紀國這個“勤王”亂黨的同時,
再促成與東夷的和平通商……這兩件大功砸在周武王面前,我的地位、封地的未來,
還用愁嗎?“吵什么吵!驚擾了貴人,你們擔待得起嗎?”一個管事模樣的家伙匆匆跑來,
低聲呵斥那兩個東夷護衛(wèi)。兩人悻悻地住了口,互相瞪了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我立刻從陰影里走出來,裝作剛到的樣子,對那管事笑道:“無妨無妨,宴席喧鬧,
出來透透氣。剛才那兩位壯士,看著面生,口音也奇特,不知是?”管事一看是我,
連忙躬身:“回君上,那是隨東夷商隊來的護衛(wèi),性子粗野,不懂規(guī)矩,驚擾君上了。
”“東夷商隊?”我故作驚訝,“哦?遠道而來是客。領(lǐng)頭的是哪位?本君倒想見見,
領(lǐng)略一下異域風采?!薄笆鞘鞘牵∪诉@就去請商隊的頭領(lǐng),哈圖魯大人過來拜見君上!
”不一會兒,一個身材敦實、穿著華麗皮袍、留著濃密絡(luò)腮胡的東夷漢子被帶了過來。
他臉上帶著商人特有的精明笑容,但眼神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和疲憊。
“哈圖魯見過尊貴的國君大人!”他右手撫胸,行了個東夷禮,口音很重但還算流利。
我換上最和煦的笑容,扶住他的手臂:“哈圖魯首領(lǐng)不必多禮!遠來辛苦!
本君最喜結(jié)交四方朋友。來人!”我朝侍立一旁的管家老鐘使了個眼色,
“把我珍藏的那壇‘西鳳醉’拿來,再備幾樣精細點心,送到哈圖魯首領(lǐng)的住處去!
首領(lǐng)一路辛苦,今晚務(wù)必好好歇息,明日,本君再設(shè)小宴,好好向首領(lǐng)請教東夷的風物!
”哈圖魯明顯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我這“國君”如此熱情好客,警惕的神色緩和了不少,
堆起笑容連連道謝:“多謝國君大人厚待!哈圖魯感激不盡!
”看著哈圖魯被管家恭敬地引走,我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只剩下眼底跳動的精光。
東夷新首領(lǐng)想修好?很好!哈圖魯,你就是我的敲門磚!“老鐘,”我低聲吩咐,
“挑兩個身手最好、腦子最活泛的心腹,機靈點的,懂點東夷話的更好。
讓他們……”我做了個“跟上”的手勢,“‘護送’哈圖魯首領(lǐng)安全回到住處。
路上‘順便’探探口風,看看這位新首領(lǐng),到底是個什么路數(shù),想怎么個‘修好’法!記住,
要客氣,但也要……問得清楚點!”“諾!老奴明白!”老鐘心領(lǐng)神會,快步離去。
溫泉泡出來的安逸?玉璧堆出來的富貴?呸!老子要的,
是刀尖舔血搏出來的潑天富貴和實打?qū)嵉臋?quán)力!紀國的刀子,
東夷的門路……這兩條線要是抓穩(wěn)了,這盤死棋,就活了!
***剛回到我那霉味還沒散盡的破書房,屁股還沒坐熱,
外面就傳來一陣急促得像是要斷氣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最后在府門外戛然而止。緊接著,
就是侍衛(wèi)略帶驚慌的通報:“君上!鎬京……鎬京加急密使到!”鎬京?加急?密使?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是周武王對我聯(lián)合出兵的計劃有回應(yīng)了?
還是……出了什么變故?門被猛地推開,
一個風塵仆仆、嘴唇干裂帶血的騎士幾乎是撲了進來,單膝跪地,
雙手高舉著一個封著火漆、纏著三道金線的細長銅管,聲音嘶啞:“君上!天子密詔!
”我一把抓過銅管,入手冰涼沉重。用隨身的短匕撬開火漆,倒出一卷薄如蟬翼的素帛。
展開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語,字跡遒勁,
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叔鮮吾弟:近聞北地有宵小不臣,假借王命,蠢蠢欲動。
卿既膺守土之責,當明察秋毫,便宜行事。若有確證,可相機而斷,先斬后奏,以儆效尤!
勿負朕望!”便宜行事!相機而斷!先斬后奏!這八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手心發(fā)麻!
周武王這封密信,簡直是瞌睡送來了枕頭!
他不僅知道了北邊有“宵小不臣”(看來紀國那點破事根本瞞不過他),
還直接給了我生殺予奪之權(quán)!這等于直接給我的出兵計劃蓋上了王命大印!“哈哈哈!
天助我也!”我忍不住放聲大笑,連日來的憋悶一掃而空。機會!千載難逢的機會!
紀國那群跳梁小丑,死期到了!“來人!”我笑聲一收,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擊鼓!
升帳!召集所有軍侯以上將官!還有,把派去東夷探消息的人也叫來!要快!
”急促的戰(zhàn)鼓聲隆隆響起,瞬間撕裂了封地夜晚的寧靜。府邸內(nèi)外,燈火次第點亮,
人影幢幢,腳步聲、甲胄碰撞聲匯成一片緊張的洪流。議事廳里,油燈通明。地圖再次鋪開。
將領(lǐng)們肅立兩側(cè),臉上帶著興奮和肅殺?!熬希?/p>
”派去“護送”哈圖魯?shù)男母刮涔倏觳竭M來,低聲稟報,“有消息了!那哈圖魯酒后吐真言,
新首領(lǐng)名叫兀骨突,確實有修好之意!尤其想大量換取糧食布匹!但部落里親戰(zhàn)派勢力不小,
尤其是一個叫‘黑狼’的千夫長,極力反對!”兀骨突?黑狼?好!我心里飛快地盤算著。
“聽著!”我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地圖上的灰塵都跳了起來,“鎬京密令已到!
紀國假傳王命,圖謀不軌,鐵證如山!本君奉王命,討逆賊!”“第一路!
”我手指狠狠戳在紀國方向,“所有戰(zhàn)兵,立刻整備!按原定計劃,聯(lián)絡(luò)邶、鄘等國,
告訴他們,王命在此!十日內(nèi),兵發(fā)紀國邊境!老子要替天子,清理門戶!”“第二路!
”我的手指猛地劃向地圖東北方,東夷的地界,“派使團!要快!要精干!
帶上最好的絲綢、美酒、還有……糧食樣品!以恭賀兀骨突首領(lǐng)即位、商議通商互市為名,
即刻出發(fā)!告訴兀骨突,我管叔鮮,愿意做他在中原的第一個朋友!
至于那個‘黑狼’……”我眼中寒光一閃,“想辦法,給兀骨突遞個話,
就說本君很討厭到處咬人的瘋狗!”兩條線,戰(zhàn)爭與通商,像兩條蓄勢待發(fā)的毒龍,
在我的命令下,同時昂起了頭顱。亂世之中,機會稍縱即逝,抓住了,就是青云直上!
抓不住,就是萬丈深淵!3 3 四面楚歌鼓聲還在耳朵里嗡嗡響,
將士們披掛整齊的呼喝聲似乎還回蕩在院墻外。我正對著地圖,
琢磨著怎么給紀國那群孫子來個狠的,老鐘那張苦瓜臉就探了進來,
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樹葉:“君上……老爵爺,還有幾位大人,求見。”求見?這節(jié)骨眼上?
我眼皮都沒抬,手指在地圖上紀國都城的位置狠狠一戳:“讓他們滾進來!正好,
省得老子一個個去叫!”門一開,呼啦啦涌進來七八個老頭。為首的老爵爺,
拄著根鑲玉的拐杖,臉上那點壽宴上的假笑早沒了,陰沉得能擰出水。后面跟著的,
也都是封地里有頭有臉的保守派,一個個繃著臉,活像我刨了他們家祖墳。“君上!
”老爵爺嗓子沙啞,拐杖往地上一頓,發(fā)出沉悶的響聲,“老臣等聽聞君上要興兵討伐紀國,
還要……還要跟那群茹毛飲血的東夷蠻子通商?”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我,
里面全是難以置信和憤怒,“君上!您糊涂啊!”“哦?”我抱著胳膊,往椅背上一靠,
皮笑肉不笑,“本君怎么個糊涂法?說來聽聽?”“討伐紀國?
”老爵爺旁邊一個干瘦老頭搶先開口,唾沫星子差點噴我臉上,“師出何名?紀國雖小,
也是周天子親封!您說他們假傳王命,證據(jù)呢?貿(mào)然動兵,這是破壞祖宗法度!
是擾亂封地安寧!萬一引來周邊諸侯忌憚,群起而攻之,封地這點家底,經(jīng)得起折騰嗎?
百姓還要不要活了?”“就是!還有那東夷!”另一個胖得像球的貴族喘著粗氣接話,
滿臉鄙夷,“那些蠻子,世代與我中原為敵!搶掠燒殺,無惡不作!跟他們通商?君上!
這是引狼入室!是自取其辱!更是……更是數(shù)典忘祖!您就不怕寒了封地百姓的心?
不怕被天下諸侯恥笑?”老爵爺重重咳了一聲,壓下其他人的聒噪,他往前一步,
渾濁的眼睛里透著一股子陰冷:“君上,年輕氣盛,想有所作為,老臣理解。但凡事,
得講個規(guī)矩!講個‘穩(wěn)’字!您這一動兵,一開邊市,賦稅、徭役、兵源從哪來?
還不是得從各家田莊、封邑里出?這兵荒馬亂的,萬一有個閃失,封地這點元氣可就全毀了!
到時候,誰來擔這個責?您嗎?還是我們這些跟著您擔驚受怕的老骨頭?”他頓了頓,
拐杖又往地上一杵,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像敲在人心上:“君上若執(zhí)意妄為,
視祖宗法度、封地安危于不顧,那老臣……還有在座的諸位同僚,
”他環(huán)視一圈身后那些繃著臉的貴族,“就只能……辭官歸隱,閉門謝客了!
至于今年的賦稅、兵員征集……君上,您就另請高明吧!”“對!辭官!”“閉門不出!
看君上您怎么折騰!”“賦稅?兵?。繘]了我們,您去跟誰要?”威脅!
赤裸裸的集體罷官威脅!還裹挾著賦稅和兵源!這幫老棺材瓤子,這是要釜底抽薪,
直接掐斷我的命脈!一股邪火直沖腦門,我差點沒忍住當場掀了桌子。就在這時,
書房的門被猛地推開,我派去鎬京的使者,那個叫陳武的心腹,一頭撞了進來。他臉色煞白,
嘴唇干裂,官袍上沾滿了塵土,像是幾天幾夜沒合眼。“君上!”陳武噗通跪倒,
聲音嘶啞得厲害,“大事……大事不好!”我心里咯噔一下,顧不上那群聒噪的老頭:“說!
”陳武抬起頭,眼神里充滿了驚懼和后怕:“密信……密信已呈送天子案前。
但……但是……”他咽了口唾沫,艱難地說,“朝堂上……有重臣!
當庭質(zhì)疑君上此舉的用心!說……說君上假借王命,實則是想吞并紀國,擴張私兵!
還說……還說聯(lián)絡(luò)東夷,更是包藏禍心,恐有勾結(jié)外敵、圖謀不軌之意!
矛頭……直指君上您?。 薄笆裁??!”我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重臣質(zhì)疑?
圖謀不軌?勾結(jié)外敵?這罪名要是坐實了,別說封地,我管叔鮮九族都得玩完!“天子呢?
天子怎么說?”我聲音都變了調(diào)?!疤熳印标愇涞穆曇舾?,帶著絕望,
“天子未發(fā)一言……只是……只是將密信留中不發(fā)!既未支持,也未駁斥!
朝堂上……流言四起!都說……都說君上您……功高震主,其心可誅啊!”嗡——!
腦子里像被重錘砸了一下!周武王留中不發(fā)?他……他也在懷疑我?
懷疑我這個替他鎮(zhèn)守北疆、替他清理門戶的親弟弟?一股巨大的悲涼和憤怒瞬間攫住了我。
功高震主……這四個字,像毒蛇一樣鉆進我的耳朵!我替他賣命,他卻在背后猜忌?這仗,
還怎么打?打贏了,是功高震主,死路一條!打輸了,更是萬劫不復(fù)!“君上!您聽聽!
您聽聽!”老爵爺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拐杖指著我,聲音因為激動而尖利,
“鎬京都疑您了!您還要一意孤行嗎?收手吧!現(xiàn)在還來得及!只要您……”“報——?。?!
”又一個凄厲的嘶喊聲從外面?zhèn)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p>
一個渾身浴血、丟盔卸甲的士兵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撲倒在地,背上還插著半截斷箭!
“君……君上!出……出使東夷的使團……完了!”士兵哭嚎著,聲音充滿了恐懼,
“剛……剛過邊境……就中了埋伏!是東夷人!全是東夷騎兵!見人就殺!
王副使……當場被亂箭射死!兄弟們……死傷慘重??!只有……只有我們幾個拼死逃了回來!
”噗通!我感覺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使團被伏擊?全軍覆沒?東夷人干的?
那個信誓旦旦想修好的兀骨突?還是……那個該死的“黑狼”?“看清楚是誰干的嗎?
”我咬著牙,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碴子?!翱础辞辶耍 笔勘痤^,
臉上全是血污和恐懼,“領(lǐng)頭的……是個臉上有刀疤的壯漢!兇得很!
他……他砍翻我們一個兄弟時,還吼……吼著什么‘黑狼爺爺送你們上路’!”黑狼!
果然是那個親戰(zhàn)派的瘋狗!“哈哈哈哈!”老爵爺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刺耳的狂笑,
帶著濃濃的幸災(zāi)樂禍,“君上!您的好朋友!您想引狼入室的東夷好朋友!哈哈哈哈!
現(xiàn)在如何?引火燒身了吧!”他身后的保守派貴族們也紛紛露出譏諷和快意的神色。
還沒等我從這雙重打擊中喘過氣,一個穿著異域服飾、神情倨傲的陌生使者,
竟在侍衛(wèi)的阻攔下,旁若無人地闖了進來!“管國國君!”使者操著生硬的腔調(diào),
下巴抬得老高,眼神里充滿了不屑和威脅,“奉我主上之命,特來告知于你!紀國之事,
乃我主上庇護之地!你若敢動紀國一兵一卒……”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zhuǎn)冷,
帶著森然的殺意,“便是與我主上為敵!屆時,我主上雄兵所指,管國……寸草不留!
你好自為之!”說完,這狂妄的使者竟不再看我,冷哼一聲,轉(zhuǎn)身揚長而去!
留下滿屋子死一般的寂靜。老爵爺和保守派們臉上的譏諷變成了驚疑不定。陳武面如死灰。
那報信的傷兵還在低聲呻吟。而我派去聯(lián)絡(luò)邶、鄘等國的心腹,此刻也杳無音信。內(nèi),
保守派罷官斷糧斷兵,釜底抽薪!上,周武王猜忌留中,功高震主的利劍懸頂!外,
東夷親戰(zhàn)派伏殺使團,戰(zhàn)火已燒到門前!更有一頭藏身暗處、庇護紀國的猛虎,
張開了血盆大口,發(fā)出死亡威脅!四面楚歌!真正的四面楚歌!
我感覺自己像掉進了一個冰冷的、飛速旋轉(zhuǎn)的漩渦,四面八方都是致命的礁石和洶涌的暗流,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君……君上?”老鐘的聲音帶著哭腔,小心翼翼地喚我。
我猛地回過神,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口的腥甜。不能亂!絕對不能亂!
我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地圖上的灰塵簌簌落下!“傳令!”我聲音嘶啞,
卻帶著一股亡命徒般的狠厲,“全城!戒嚴!所有城門緊閉!城防軍,給我十二個時辰輪值!
眼睛瞪大點!一只蒼蠅也別放進來!”“老鐘!把府庫所有存糧、兵器、守城器械,
給老子清點清楚!從現(xiàn)在起,一粒米,一支箭,都得老子親自過目!”“還有你們!
”我血紅的眼睛掃過那群噤若寒蟬的保守派貴族,包括臉色變幻不定的老爵爺,“想辭官?
想閉門?好啊!現(xiàn)在!立刻!給老子滾回你們的高門大院!把門給老子關(guān)嚴實了!
外面要是打進來,老子第一個帶兵去‘保護’你們!看看是東夷人的刀快,
還是老子手里的劍快!”“至于其他……”我盯著地圖上紀國和東夷的方向,
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老子倒要看看,這盤死棋,還他媽有沒有活路!
”4 4 暗夜?jié)撔小皾L!都給老子滾回去關(guān)好門!”我那聲嘶吼在死寂的書房里炸開,
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老爵爺那張老臉氣得煞白,拐杖抖得像風中的枯枝,
他身后的那群跟屁蟲更是面無人色,屁都沒敢再放一個,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門“哐當”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那些令人作嘔的嘴臉,也把更沉重的黑暗壓了進來。
我扶著桌案,大口喘著氣,喉嚨里那股子鐵銹味越來越濃。陳武還跪在地上,眼神絕望。
那個報信的傷兵蜷縮在角落,背上的斷箭觸目驚心。
“君……君上……”老鐘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伴]嘴!”我猛地直起身,眼神掃過陳武,
“你!陳武!立刻!給我滾回鎬京!”陳武猛地抬頭,一臉錯愕?!安皇亲屇闳ニ退?!
”我咬著牙,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回去!給我盯死了!朝堂上誰在放屁,
誰在推波助瀾!一個字不漏,給老子記清楚!還有……”我深吸一口氣,
壓下那股翻騰的戾氣,“再寫一份奏疏!不,不是奏疏!是‘請罪陳情表’!”“請罪?
”陳武懵了?!皩?!請罪!”我冷笑一聲,眼底是破釜沉舟的狠絕,
“就說我管叔鮮年輕莽撞,不察奸佞,致使東夷使團遇襲,有負王恩!然!”我話鋒一轉(zhuǎn),
聲音陡然拔高,“紀國假傳王命、勾結(jié)外敵、圖謀不軌,證據(jù)確鑿!此獠不除,
北疆永無寧日!我管叔鮮,愿以戴罪之身,率封地軍民,死戰(zhàn)到底!為我大周,
除此心腹大患!縱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只求天子……明鑒!”“明白了嗎?
”我死死盯著陳武,“姿態(tài)要低!請罪要‘誠’!但討逆的決心,要寫得比天還大!
比血還紅!要讓鎬京那幫嚼舌根的看看,老子是貪生怕死想擴張?
老子他媽是在用命替天子守大門!懂不懂?!”“懂!懂!卑職明白!
”陳武眼神重新燃起一絲光,重重點頭。“還有!”我轉(zhuǎn)向老鐘,“府庫鑰匙拿來!
再挑幾樣……不,挑最好的東西!周天子賞的那對玉璧!還有前年打獵得的那張白虎皮!
給陳武帶上!到了鎬京,別他媽傻乎乎只遞奏疏!該打點的近臣,一個別漏!嘴巴甜點,
手大方點!告訴他們,我管叔鮮,心里只有天子!只有大周!”“諾!老奴這就去辦!
”老鐘連滾爬爬地去了?!澳悖蔽铱聪蚪锹淅锬莻€還在發(fā)抖的傷兵,“還能喘氣嗎?
能喘氣就給我滾去醫(yī)官那里!死不了就給我記?。|夷人欠的血債,
老子要他們十倍百倍地還!”打發(fā)走所有人,書房里只剩下我自己。
空氣里還彌漫著血腥味和絕望的氣息。我走到窗邊,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窗。
外面一片漆黑,死寂得可怕。全城戒嚴的命令已經(jīng)傳達下去,零星的火把在城墻上晃動,
像鬼火。保守派暫時用狠話嚇退了,但那是飲鴆止渴。賦稅兵源,終究卡在他們手里。
鎬京的猜忌像把懸頂?shù)膭Α|夷的瘋狗在磨牙。
還有那個藏在暗處、能派使者來威脅我的“主上”……媽的!四面漏風!不行!
坐以待斃就是等死!必須破局!突破口……突破口在哪?
我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桌案上那份沾著點血污的、關(guān)于開明派貴族的名單。
田氏……那個在宴會上偷偷對我示好、家里有幾個小鐵礦的田仲?
一個極其大膽、又帶著濃烈血腥味的計劃雛形,在我腦子里瘋狂滋生。***第二天深夜,
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破舊得如同販夫走卒所用的牛車,
悄無聲息地駛進了田仲位于城西一處不起眼別院的后門。
田仲親自在昏暗的后院柴房門口等著,看到我從牛車上跳下來,
他胖乎乎的臉上堆滿了緊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油燈的光在他臉上跳躍。“君……君上!
您怎么親自……”他搓著手,聲音壓得極低。“少廢話!”我裹緊身上的粗布斗篷,
直接走進柴房。里面堆滿了雜物,一股子霉味,只有一張小幾和兩個破蒲團?!白?!
”田仲忐忑地坐下?!疤镏?,”我開門見山,眼神銳利如刀,“老爵爺他們要罷官,
斷我的糧草兵源,想把我困死在這城里,等著外面的人打進來,大家伙一起玩完。你怎么看?
”田仲臉上的肥肉抖了抖,
綠豆眼飛快地轉(zhuǎn)動著:“這……老爵爺他們……確實……太過守舊!不識時務(wù)!
只是……”“只是你也怕?”我冷笑,“怕跟著我倒霉?怕東夷人打進來?
”田仲咽了口唾沫,沒敢接話?!案毁F險中求!”我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帶著蠱惑,“田仲,
我知道你田家那幾個小鐵礦,日子也不好過吧?年年被老爵爺他們壓價,還得上供?
”田仲臉色變了變,沒否認?!跋氩幌霌Q個活法?”我盯著他的眼睛,“想不想……戰(zhàn)后,
紀國那片靠近河灣、最肥沃的千畝良田?”田仲的呼吸猛地一窒,綠豆眼瞬間瞪圓了!
“還有,”我繼續(xù)加碼,“跟東夷通商,一旦成了,鹽鐵、布帛、糧食……這里面多大的利?
老子承諾,只要事成,你田家,獨占封地鹽鐵專賣之權(quán)!怎么樣?”鹽鐵專賣!獨占!
這四個字像重錘,狠狠砸在田仲心上!他臉上的肥肉都激動得抽搐起來,
眼神里的貪婪幾乎要溢出來!“君……君上此言當真?!”他聲音都變調(diào)了。
“老子一口唾沫一個釘!”我斬釘截鐵,“但前提是,你得幫老子穩(wěn)住局面!
把你田家能拉攏的開明派,都拉過來!在貴族會議上,給老子頂住老爵爺那幫老頑固!
告訴他們,跟著老子干,有肉吃!守著那點祖產(chǎn)等死,屁都沒有!事成之后,論功行賞!
”“干了!”田仲猛地一拍大腿,臉上的猶豫和恐懼一掃而空,只剩下賭徒般的狂熱!
“君上放心!老爵爺那幫人,就是茅坑里的石頭!屬下知道該怎么做!明天!
明天我就去聯(lián)絡(luò)張家、李家那幾個!他們早就對老爵爺獨占河道碼頭不滿了!”“好!
”我站起身,“記住,動靜小點!別打草驚蛇!老子要的,是在他們最得意的時候,
狠狠抽他們的臉!”田仲重重點頭,油燈的光映著他眼中熊熊燃燒的野心。***送走田仲,
我馬不停蹄,趁著夜色又回到了那間彌漫著霉味的書房。這次等在那里的,
是封地內(nèi)幾個灰頭土臉、穿著粗布短打、手上布滿老繭和燙傷的匠人。
他們是封地里能找到的、手藝最好的鐵匠和木匠頭子,
眼神里透著底層匠人特有的木訥和一絲畏懼。“君上……”為首的老鐵匠囁嚅著。我沒廢話,
直接把幾張連夜趕出來的、畫得歪歪扭扭但關(guān)鍵部位還算清晰的草圖拍在他們面前。“看!
老子要這東西!投石機!但不要你們以前做的那種笨貨!”我指著圖上幾個關(guān)鍵的改動部位,
“射程!老子要射程翻倍!還有,這里!看到這個凹槽沒有?想辦法!
給老子做成能放‘火油罐’的!砸過去,不光要砸死人,還要燒他娘的!
”幾個匠人湊到油燈下,瞇著眼仔細看,粗糙的手指在圖紙上摩挲,渾濁的眼睛漸漸亮起光。
“還有這個!”我又抽出另一張圖,
上面畫著一個結(jié)構(gòu)更復(fù)雜、帶著奇怪輪軸和粗大弩臂的東西,“弩!大弩!
要能射穿兩層牛皮甲的!要快!上弦要快!最好……能幾個人一起搖這個輪子!
”“這……君上……”老木匠看著那復(fù)雜的輪軸結(jié)構(gòu),有點犯難?!安牧希 蔽掖笫忠粨],
“府庫里的好木料、好鐵,隨你們用!人手不夠,老子給你們調(diào)!要錢要糧,直接找老鐘!
老子就一個要求!”我盯著他們,一字一頓,“快!給老子造出來!造得越多越好!
誰造得快造得好,戰(zhàn)后,老子賞他良田十畝,免三代徭役!”“良田十畝?免徭役?
”幾個匠人呼吸都粗重了,眼中的畏懼瞬間被狂熱的干勁取代!“能!君上!能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