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身為滄州劊子手，我親手處決了七名惡名昭著的重犯。直到第七人血濺刑臺時，
刑場邊柳梢晃動的影子上竟有我亡妻的臉。頭顱滾動中聽見女子尖叫，像極她死前之音。
循聲追至兇徒荒院，挖出七具剛死女尸。每具喉間刀痕都與我慣用刀法吻合。
的顫抖幼童突然掏出帶血藥囊：“娘親留給爹的續(xù)命丹……”那是我親手為病妻縫制的錦囊。
身后傳來監(jiān)斬官的贊嘆：“七枚活心入藥引，教主神功將成矣！
”院外鐵騎聲如雷霆逼近：“請大人啟程獻藥！”我看著幼童酷似亡妻的臉，突然笑出聲來。
正文!！?。∷凤L(fēng)卷起刑場上的沙礫，混著鐵銹和干涸血腥特有的甜腥，
打在滄州刑場冰冷的青石地面，又打著旋兒撲到人臉上。高臺的邊緣布滿暗褐色的污漬，
那是時光也洗刷不凈的印痕。午時三刻快到了，
日光越過刑場邊那株虬髯蒼勁的歪脖子老柳樹，刺目地落在刑臺中央，
將黑沉沉、刀痕密布的斷頭木墩，烘烤得泛著油膩的光。
孫屠拎著酒葫蘆灌下最后一口燒刀子。烈酒入喉，火燒火燎地燙下去，
在胃里卷起一個滾燙漩渦，稍微驅(qū)散了四肢百骸透著的寒氣。他抬眼看了看天色，
日頭毒辣辣懸在那里。時辰已到。囚車沉重的木質(zhì)輪轂?zāi)脒^粗糲的地面，
在死寂的刑場上滾動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一點點靠近?！皩O二爺！開開恩吶！我冤枉！
我家中還有八十老母——”囚籠里拖著死鐐的男人突然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涕淚橫流，
頭一下下撞著囚車欄桿，發(fā)出砰砰悶響，如同垂死野獸的哀鳴。那聲音凄厲，直刺耳膜。
看客的人群里掀起一陣小小的騷動，有人搖頭，有人面露惻隱，更多的則是麻木。
滄州這地方，哪天不死人？孫屠臉上卻紋絲不動。皺紋深刻如刀刻斧削，
唯剩一片浸透了風(fēng)霜的鐵灰色。這樣的哭喊，他聽得太多。
他用油亮的粗布抹布使勁擦了擦那雙蒲扇般的大手。手指粗短，骨節(jié)棱棱分明，
虎口和掌心布滿厚厚一層黃繭，那是常年握緊刀柄磨出來的印記。抹布滑過掌心時，
能感受到繭子底下一絲不易察覺的、細微到幾乎不存在的顫抖。監(jiān)斬臺那邊，
一個清瘦的緋袍身影端正坐著，正慢條斯理地用杯蓋撇著新沏的君山銀毫茶沫，
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是趙青鋒趙大人。滄州的官兒，能坐在這刑場監(jiān)斬臺的，
手上不沾血的不多。趙青鋒指節(jié)細長，捧著溫潤細膩的青花瓷杯，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
仿佛天生就該執(zhí)筆弄墨。陽光斜落，為他清癯的側(cè)臉勾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光暈，
與下方這屠戮之地格格不入?！皶r辰到！請孫師傅行刑！
”拖長了腔調(diào)的衙役嘶喊如同鬼差索命的唱名。孫屠將沾著血腥和酒氣的抹布往腰后一掖，
幾步走到臺前。他身形并不算特別高大，但那股子從骨血里滲出來的沉凝煞氣，
足以讓附近維持秩序的衙役下意識地繃緊身體后退半步。囚徒連滾帶爬被拖上刑臺，
按在那塊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斷頭木墩上。那雙沾滿淚水和污垢的眼睛猛地對上孫屠。
孫屠的瞳孔縮了一下。絕望，深入骨髓的絕望，還有……一縷被求生欲扭曲成的瘋狂惡毒。
那是將死之人特有的眼神，能將任何注視它的人拽入深淵。孫屠心頭一跳，
某種極為模糊的不適感倏然滑過，快得抓不住痕跡。他猛地深吸一口氣，
鼻腔里充斥著死亡的味道。不行！不能分神！他抬起粗糙卻異常穩(wěn)定的右手，
拇指緩緩撫過斜插在木墩旁那柄烏鞘鬼頭刀的刀柄。刀柄烏沉沉的，
已被無數(shù)雙手的汗水和油脂浸潤得溫潤如古玉。一撫上，
指尖便傳來一種血肉相連般的熟悉冰冷感?！靶值?，走好。”嘶啞的喉嚨里擠出三個字，
音量壓得極低，幾乎只有他自己和身下那抖如篩糠的囚徒能聽見。這是他入行以來，
砍第七顆腦袋前，必定要說的，像是在超度對方，又像是在催眠自己。手，隨之緊握。
手臂驟然掄起！粗布衫的袖口帶起一股腥風(fēng)的銳響！
那厚重的鬼頭刀在半空劃過一道懾人心魄的、絕對精確的銀色弧線！沒有猶豫，沒有偏移，
快！狠！準！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和冰冷的工藝感。刀光落下！干脆利落！噗嗤——！
沉悶而短促的聲響。一道濃稠的、帶著溫?zé)嵫獨獾男杉t噴泉猛地從斷頸處飆射而出！
頭顱滾落，無頭的軀體猛地一挺，然后徹底癱軟下去。熱血濺在干燥滾燙的地面，
發(fā)出“滋”的細響，裊裊熱氣升騰。那顆頭顱咕嚕嚕滾出幾尺遠，眼睛大張著，
瞳孔早已渙散，凝固著最后的驚駭與怨毒。周遭死一般的寂靜被驟然打破，
隨即是海潮般更加洶涌的喧囂。有人興奮地叫好，有人捂住了眼睛，更多的是嗡嗡的低語，
像無數(shù)蒼蠅在啃噬。孫屠隨手一甩刀上的血珠。血珠砸在地上，濺出零星紅點。
剛被熱血潑過的手，皮膚卻比鐵還冷。他習(xí)慣性地微微偏頭，視線掃過刑場外圍，
掃過那些攢動的人頭，像在搜尋什么，又像只是在完成一個麻木的儀式。
目光掠過刑場東南角那株最粗壯的老柳樹。正午的陽光猛烈，柳樹枝條密集垂掛，
在燥熱的地面上投下?lián)u晃斑駁的影子。風(fēng)似乎大了一些，枝條猛地一陣劇烈搖動，葉影紛亂！
就在那驟然模糊的光影間隙中！孫屠渾身的血液像是瞬間凝固凍結(jié)在血管里！
那雙握刀殺人紋絲不顫的手，死死攥緊刀柄，指關(guān)節(jié)爆出發(fā)白凸痕，幾乎要生生將木柄捏碎！
光影婆娑搖曳，如同水波晃動。在那一團雜亂跳動的暗影深處，
在那無數(shù)柳條紛披交錯的縫隙之間，竟無比清晰地映出一張女人的臉！清秀的眉眼！
柔和的下頜！臉頰上那顆小小的、在他記憶里總是帶著溫順笑意的痣！那是……蕓娘！
他死去整整四年的妻子！那張臉在樹影中一閃即逝，快得如同幻覺。
但那份驚鴻一瞥帶來的熟悉感，那清晰的眉眼輪廓，如同滾燙的烙鐵，
狠狠燙穿了孫屠早已堅如鐵石的冰封外殼！燒灼著他每一寸神經(jīng)！四年！
一千多個日夜刻骨的思念和蝕骨的苦痛，在這一刻被粗暴地揭開！
“不……”一聲破碎的、幾乎聽不清的低吼從孫屠喉嚨里擠出，帶著野獸受傷時的嗚咽。
他腳下踉蹌半步，高大的身軀晃了晃，眼睛凸出，死死釘在那些已然平靜下來的柳樹枝條上。
不可能！幻覺！一定是眼花了！是血光沖撞了心神！就在他心神劇震幾乎失守的當口！
另一個聲音，猛地撕裂了他的耳膜！“啊——?。?！”一聲尖銳到不似人聲的女子驚叫！
就在這剛剛被血染紅、人聲鼎沸的刑場附近！聲音凄厲，充滿了臨死前極度的恐懼和痛苦！
劃破了人群的喧囂！這聲音……這聲音……孫屠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猛地竄上天靈蓋！
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這聲音……這嘶啞破碎的尾音……像！太像了！簡直和蕓娘四年前，
在他懷里彌留之際最后一聲哀鳴……一模一樣！轟！巨大的耳鳴瞬間淹沒了一切！
刑場上的喧囂、監(jiān)斬官的咳嗽、衙役的呵斥、人群的議論……統(tǒng)統(tǒng)消失不見！
整個世界只剩下他自己瘋狂擂鼓的心跳和耳邊凄厲尖叫的尖銳回響！
那是烙印在靈魂深處的聲音！是他無數(shù)噩夢里驅(qū)之不散的哀音！去他媽的刑場！
去他媽的行刑！身體比思想更快！孫屠根本不管那還在淌血的無頭尸首，
也忘了臺上還有個端坐飲茶的趙大人！鬼頭刀被他隨意地往刑臺上一扔！
沉重的彎刀砸在木臺上，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驚得幾個靠近的衙役又跳開幾步！
他如同離弦之箭！更像一頭被徹底激怒沖垮了理智的嗜血狂獸！
高大的身影撞開呆滯在刑臺邊緣的衙役，蠻橫地沖破混亂的人群！有人被他硬生生撞倒，
驚呼咒罵聲被他狂暴拋在腦后！什么規(guī)矩！什么職責(zé)！滾！一雙布滿血絲的銅鈴大眼，
死死盯住了方才那聲尖叫傳來的方向——東南！正是那棵詭異老柳樹所在的方位！
他撞開攔路的、嚇懵的人群，像一頭失控的野牛直沖過去！“攔住他！
”趙青鋒清冷而隱含不悅的聲音終于從監(jiān)斬臺上響起，帶著被冒犯的寒意?！皩O屠！
休要亂了刑場法度！”幾個反應(yīng)過來的衙役拔刀就想上前堵截。但孫屠的速度快得驚人！
一股從未有過的瘋狂力量在枯朽的筋骨里轟然爆開！他幾個跨步就沖到了刑場邊緣的柵欄邊，
雙手抓住兒臂粗的杉木柵欄，臂膀虬結(jié)的肌肉塊塊賁起，喉頭發(fā)出野獸般的低沉咆哮！
“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木材斷裂聲中，兩根碗口粗的柵欄竟被他硬生生徒手掰斷！
斷口參差的木刺扎進皮肉，鮮血瞬間滲出，他卻毫無所覺！直接從那破開的豁口中狂飆而出！
身后只丟下趙青鋒陡然沉下去的面色和衙役們驚惶無措的呼喊。目標！東南！
那聲尖叫的源頭！循著那尖厲余音指引的方向，孫屠如同一頭瀕死嗅聞到獵物氣息的餓狼，
沖進污濁狹窄的巷子。腐爛的菜葉味、劣質(zhì)脂粉味混合著泥土的潮氣撲面而來。巷子盡頭，
一道斑駁發(fā)黑、幾乎被藤蔓徹底爬滿的圍墻豁然出現(xiàn)。圍墻里，
孤零零矗立著一座破敗不堪的三合小院。院里雜草叢生，有半人高，枯黃殘敗地搖曳著。
正對著豁口的院門只剩下兩扇殘破的朽木板，斜斜掛著，其中一個門扇已經(jīng)歪倒，
露出了院內(nèi)大半景象。門內(nèi)死寂。一絲聲音都沒有。就是這里！那股濃烈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就是從這里彌漫出來，直往他鼻腔里鉆！比剛才刑場斷頭噴濺的還要濃！
還混雜著一股……極其熟悉的、帶著草藥苦澀和腐壞前特有的衰敗氣息！
那是……他幾乎以為自己早已忘卻的……源自蕓娘病榻前的味道！深入骨髓！催人發(fā)狂！
這味道……這味道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兇徒被處決前的巢穴？！孫屠的呼吸粗重得像拉風(fēng)箱，
胸膛劇烈起伏。他不顧一切，發(fā)瘋似地沖進那敞開的院門。院內(nèi)野草瘋長，
幾棵歪脖子棗樹張牙舞爪。死寂。除了風(fēng)聲拂過枯草的沙沙聲，什么都沒有。不……有東西！
就在院子正中央那片相對平整的黃土地上！地面明顯被人動過！新鮮的翻挖痕跡！
那些被刨開的土還很濕潤，泛著潮氣，與周遭風(fēng)干皸裂的地皮截然不同！七個！
七個微微隆起的土堆！像一座座新筑的、簡陋而刺眼的墳！
土堆上甚至還沒來得及長出新的草芽！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