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男主】雨,下得像是天河決了堤。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混著嘴里鐵銹般的腥甜,
幾乎讓人窒息。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牽扯著肋下那道猙獰的撕裂傷,痛得眼前發(fā)黑,
血水混著雨水,不斷浸透玄色的勁裝,沿著衣角滴落,
在泥濘的地面洇開一朵朵轉(zhuǎn)瞬即逝的暗紅。視線模糊晃動,腳下的爛泥又滑又軟,
踩上去如同踏在虛浮的云端,每一步都耗盡了殘存的力氣,搖搖欲墜。
身后的追殺聲被滂沱雨幕攪得破碎,卻像跗骨之蛆,越來越近。刀劍破空的銳響撕裂雨聲,
帶著死亡冰冷的吐息。真的要交代在這里了嗎?沈懷舟咬緊牙關(guān),壓住喉頭翻涌的血沫,
指尖深深掐進(jìn)掌心,試圖榨出最后一絲力氣。意識像狂風(fēng)中的燭火,明滅不定,
身體沉重得仿佛灌滿了鉛水。就在視野徹底被黑暗吞噬的邊緣,
一道銳利的寒芒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濃稠的雨幕!那刀光快得超越了雨滴墜落的速度,
帶著一種斬?cái)嘁磺械臎Q絕。不是沖他來的。噗嗤!利器狠狠切入皮肉的悶響,近在咫尺。
緊隨其后的是追擊者戛然而止的慘叫,像被利刃掐斷了喉嚨。
一股溫?zé)岬囊后w猛地濺到沈懷舟冰冷的臉頰上,瞬間又被暴雨沖刷干凈。他踉蹌著,
模糊的視野里只看到一個(gè)瘦削卻異常挺拔的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擋在了他與追兵之間。
那人手中的窄刃長刀在昏暗中劃過一道流暢而致命的弧線,所過之處,
雨線仿佛都畏懼地避讓開來。追擊者的呼喊和兵器碰撞聲短暫地爆發(fā),
又在幾聲短促的悶哼后徹底沉寂,只剩下嘩嘩的雨聲,敲打著滿地狼藉。
黑影解決了所有麻煩,沉默地轉(zhuǎn)過身。雨水順著他線條冷硬的下頜不斷滴落,看不清面容,
只有一雙眼睛在雨夜中亮得驚人,像蟄伏的猛獸。他沒有說話,只是幾步上前,
動作近乎粗暴地一把將搖搖欲墜的沈懷舟抄起,甩上了自己同樣濕透的脊背。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布料,緊貼著皮膚,寒意刺骨。沈懷舟伏在那片并不寬闊的脊背上,
劇烈的顛簸和傷處的劇痛撕扯著神經(jīng)?;杳缘暮诎等缤彼阋魂囮囉縼?,將他淹沒。
混亂的意識深處,只有一個(gè)念頭無比清晰——冷,深入骨髓的冷,仿佛連靈魂都要凍結(jié)。
“冷……”他無意識地囈語,聲音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那只沾滿泥污和血漬的手,
憑著本能,死死攥住了背著他那人胸前早已濕透、冰冷堅(jiān)硬的衣襟布料,
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力道大得指節(jié)泛白,帶著瀕死之人全部的求生欲。
背著他的身體似乎極其輕微地僵了一下,腳步卻并未停頓。那寬闊的脊背在冰冷的雨水中,
竟隱隱透出一絲微不足道、卻又真實(shí)存在的暖意?!庾R像沉在深海的礁石,
被暗流裹挾著,時(shí)而被推上光怪陸離的淺灘,時(shí)而又墜入冰冷粘稠的黑暗。
沈懷舟不知道自己沉浮了多久。每一次掙扎著向上,試圖抓住一點(diǎn)清晰的亮光,
總被肋下那處灼燒般的劇痛狠狠拽回去。最終,
是一股濃烈到刺鼻的苦澀氣味撬開了他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勉強(qiáng)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低矮、熏得有些發(fā)黑的茅草屋頂。光線昏暗,
只有角落一個(gè)簡陋的泥爐里燃著微弱的炭火,上面架著一個(gè)粗陶藥罐,
正咕嘟咕嘟地翻滾著墨汁般濃稠的藥汁,那股霸道的苦味正是源頭。
喉嚨干得如同龜裂的河床,每一次吞咽都帶著撕裂的痛感。他試圖動一下,
肋下的傷口立刻傳來尖銳的警告,疼得他悶哼一聲,額上瞬間沁出冷汗?!皠e動。
”一個(gè)低沉的聲音在身側(cè)響起,沒什么情緒起伏,像一塊投入深潭的冷鐵。
沈懷舟艱難地偏過頭。謝燼就坐在簡陋的木板床邊。他換下了那身濕透的夜行衣,
穿著一件同樣洗得發(fā)白的灰布舊衣,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精瘦有力的小臂。他正低著頭,
用一把小刀仔細(xì)削著一塊木頭,木屑簌簌落下,在他腳邊積了一小堆。
跳躍的火光在他側(cè)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勾勒出過于清晰的輪廓線條,薄唇緊抿,
下頜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鸸庥持瓜碌难劢?,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
讓人看不清那雙深潭般的眸子。他削木頭的手指修長而穩(wěn)定,指節(jié)分明,
帶著一種常年握刀的硬繭。那專注的姿態(tài),仿佛不是在削一塊木頭,
而是在打磨什么精密的武器。“水……”沈懷舟的嗓子嘶啞得厲害。謝燼的動作頓住。
他沒抬眼,只是放下小刀和木頭,起身走到角落的破木桌旁,拿起一個(gè)粗陶碗,
從旁邊的瓦罐里倒了些水。他走回來,俯身,一手托住沈懷舟的后頸,動作算不上溫柔,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將他半扶起來。碗沿觸碰到干裂的唇。清涼的水流入口腔,
瞬間緩解了火燒火燎的干渴。沈懷舟幾乎是貪婪地汲取著,幾縷水流不受控制地從唇角溢出,
滑過脖頸。謝燼的手穩(wěn)穩(wěn)地托著他的后頸,拇指指腹無意間擦過他頸側(cè)的皮膚。
那觸感粗糙、溫?zé)?,帶著薄繭的摩擦感,與他整個(gè)人散發(fā)出的冰冷氣息截然不同。
沈懷舟喝完水,身體脫力地靠回硬邦邦的枕頭上,意識又開始有些昏沉。他下意識地,
像尋求熱源的幼獸,無意識地用臉頰微微蹭了蹭那只還未完全離開、托著他頸側(cè)的手掌邊緣。
那動作輕微、短暫,帶著重傷初醒的懵懂依賴。謝燼的手,卻像被無形的針狠狠刺了一下,
猛地一僵。那托著他后頸的手指瞬間收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節(jié),但隨即又閃電般松開,
迅速抽離。仿佛那一點(diǎn)點(diǎn)溫軟的觸感是滾燙的烙鐵。他直起身,背對著床鋪,走到泥爐邊,
沉默地拿起一塊破布墊著,將滾燙的藥汁倒進(jìn)另一個(gè)碗里。整個(gè)過程中,
他沒有再看沈懷舟一眼。只有昏黃火光下,他端著藥碗走回床邊時(shí),沈懷舟模糊地看到,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極其復(fù)雜的東西,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
劇烈地波動了一下,隨即又迅速沉入更深的黑暗,快得讓人以為是錯(cuò)覺。藥碗遞到唇邊,
那苦澀霸道的氣味直沖腦門。沈懷舟皺著眉,強(qiáng)忍著翻騰的胃,屏住呼吸,
大口大口地將那滾燙、濃稠如墨的藥汁灌了下去。灼熱感從喉嚨一路燒到胃里,
激得他額上又冒出一層細(xì)汗。藥碗剛被拿開,那令人作嘔的苦味還在口腔里肆虐。
一陣強(qiáng)烈的眩暈和惡心感猛地襲來,他控制不住地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干嘔,
身體本能地蜷縮了一下,又扯到傷處,痛得眼前發(fā)黑。就在這意識模糊的混亂時(shí)刻,
一只微涼的手掌覆上了他的額頭,試探著溫度。那掌心帶著薄繭的粗糲感,
卻奇異地?fù)崞搅艘唤z燥熱和眩暈帶來的恐慌。幾乎是完全出于身體的本能,
沈懷舟昏昏沉沉地,側(cè)過臉,輕輕蹭了蹭那只覆在額上的手掌。
像一只極度疲憊、終于尋到安全角落的貓,收起了所有的防備和尖刺,
只留下最原始脆弱的依賴,尋求著那一點(diǎn)粗糙卻真實(shí)的安撫。這一次,
謝燼的手沒有像上次那樣閃電般抽離。它只是停在那里,覆在沈懷舟滾燙的額頭上。
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指腹下,是沈懷舟蹭過皮膚時(shí)留下的、溫?zé)岫彳浀挠|感,
如同羽毛搔刮過最堅(jiān)硬的巖石縫隙。時(shí)間仿佛被粘稠的蜜糖和冰冷的寒流同時(shí)拉扯著,
凝滯在這一刻昏黃搖曳的火光里。許久,久到沈懷舟紊亂的呼吸再次變得綿長,陷入昏睡。
那只覆在他額上的手,才極其緩慢、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收了回去。謝燼低頭,
看著自己那只剛剛被蹭過的、沾著藥漬和一點(diǎn)汗水的手掌,五指慢慢收攏,攥緊成拳,
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仿佛要將那點(diǎn)殘留的、不該存在的溫軟觸感徹底捏碎在掌心。
他站起身,走到小屋唯一的破窗邊,背對著床上昏睡的人。窗外,雨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停了,
墨藍(lán)色的天幕上掛著幾顆疏冷的星子,寒意無聲地滲入。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石像,
只有攥緊的拳頭泄露著內(nèi)心激烈的風(fēng)暴。
——日子在草藥苦澀的氣味、窗外單調(diào)的鳥鳴和偶爾闖入的刺骨寒風(fēng)中緩慢爬行。
沈懷舟肋下的傷口在謝燼那些效用霸道卻總能對癥的草藥作用下,總算開始收斂、結(jié)痂。
每一次換藥,都像一場無聲的角力。簡陋的木床上,沈懷舟上身赤裸,
緊實(shí)的肌肉因?yàn)槿棠吞弁炊嚲o,滲出一層細(xì)密的冷汗。謝燼半跪在床邊,低垂著眼,
用浸了烈酒的布巾,沉默而利落地清理著那道暗紅色的猙獰傷口。他的動作穩(wěn)定得近乎機(jī)械,
布巾擦過新生嫩肉的邊緣,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沈懷舟的呼吸猛地一窒,牙關(guān)咬得死緊,
額角青筋隱現(xiàn)。布巾移開,烈酒灼燒的刺痛稍緩,
緊接著是搗碎的新鮮草藥敷上來的冰涼觸感。就在這冷熱交替的瞬間,
謝燼那雙穩(wěn)定、只專注于傷口的手,在涂抹藥膏時(shí),
指尖卻極其輕微地拂過了傷口旁邊一道陳舊的疤痕。那是一道淺淺的、早已愈合的舊痕,
斜斜印在肋下,顏色比周圍的皮膚略淺,像是被什么銳物劃傷后留下的歲月印記。
謝燼的指尖在那道舊疤上停留了一瞬。那停頓微乎其微,快得如同錯(cuò)覺,
甚至沒有影響到他敷藥的動作。但沈懷舟清晰地感覺到了——那帶著薄繭的指腹,
擦過舊疤時(shí)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凝滯,
以及那瞬間掠過皮膚、比藥膏更冰冷的、一絲極其隱晦的……審視?沈懷舟的心跳,
在肋下傷口的疼痛間隙里,突兀地漏跳了一拍。他猛地抬眼看向謝燼。對方依舊低垂著頭,
側(cè)臉在從破窗縫隙透進(jìn)來的天光里,像刀削斧鑿般冷硬。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睛,
看不出任何情緒。仿佛剛才那微妙的停頓,真的只是沈懷舟重傷未愈下的錯(cuò)覺。“舊傷?
” 謝燼的聲音響起,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漣漪,像是隨口一問。
他正用干凈的布條一圈圈纏繞沈懷舟的肋下,動作恢復(fù)了之前的利落精準(zhǔn)。
沈懷舟壓下心頭的異樣,目光也從謝燼臉上移開,落向墻角堆放雜物的陰影處,
語氣帶著點(diǎn)漫不經(jīng)心的追憶:“嗯,小時(shí)候的事兒了。大概七八歲?記不太清了。
只記得是為了護(hù)著我那鬧騰的妹妹,被個(gè)不長眼的劫道毛賊劃了一下?!彼读顺蹲旖牵?/p>
似乎想笑一下,卻牽動了傷口,笑容變成了一個(gè)有些扭曲的吸氣,“嘖,
那會兒還弄丟了我娘給的平安符,老頭子氣得夠嗆,
把我關(guān)祠堂抄了三天家訓(xùn)……”他話沒說完,身后突然傳來“哐當(dāng)”一聲脆響!
沈懷舟驚得回頭。只見謝燼剛剛端在手里的那個(gè)盛著清水的粗陶碗,
不知怎么竟脫手砸在了地上,四分五裂,水漬迅速在泥地上洇開一片深色的濕痕。
謝燼還保持著半跪的姿勢,一只手懸在半空,維持著端碗的姿勢。
他的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發(fā)白,薄唇抿成了一條沒有血色的直線。
那雙總是深不見底的眼睛,此刻直直地盯著地上碎裂的陶片和水漬,
瞳孔深處像是有什么東西驟然碎裂開來,翻涌起驚濤駭浪,
又被一種強(qiáng)大的意志力死死按捺下去,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凝固的冰冷。“……手滑。
” 謝燼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像是從砂紙上磨過。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
看也沒看地上的狼藉,轉(zhuǎn)身就大步走向門口,背影僵硬得像一塊移動的寒鐵?!拔梗∷槠?!
” 沈懷舟下意識提醒,肋下的傷讓他無法起身。謝燼的腳步在門口頓了一下,卻沒回頭。
他拉開門,冰冷的山風(fēng)猛地灌入,吹得他灰舊的衣袂獵獵作響。他側(cè)身閃了出去,
反手重重地帶上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芭?!
”門板撞擊門框的聲音在寂靜的小屋里格外刺耳,震得墻角的灰塵簌簌落下。
沈懷舟獨(dú)自坐在床上,看著地上那一攤水漬和鋒利的碎陶片,
又看了看緊閉的、微微震顫的木門,眉頭緊緊蹙了起來。剛才謝燼那瞬間失態(tài)的眼神,
絕非一句簡單的“手滑”可以解釋。那道舊疤……還有平安符……有什么東西,像冰冷的蛇,
悄然纏上了他的心臟。夜色,濃稠如墨汁,沉沉地壓在山林之上。
白日里最后一絲暖意早已被刺骨的寒風(fēng)驅(qū)散殆盡。小屋里,泥爐里的炭火奄奄一息,
只剩下幾點(diǎn)暗紅的余燼,掙扎著散發(fā)出微弱的熱氣,根本無法驅(qū)散彌漫在狹小空間里的冰冷。
沈懷舟裹著那床又薄又硬的舊棉被,蜷縮在木板床上。傷口在寒夜里隱隱作痛,
像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冰針在刺。寒氣無孔不入,凍得他手腳冰涼,牙齒控制不住地微微打顫。
他睡不著,紛亂的思緒在腦海里沖撞:謝燼的反常,那道舊疤,打碎的碗,
閃而過的、令人心驚的碎裂感……這一切都指向某個(gè)他不愿深想、卻又無法回避的真相邊緣。
就在這時(shí),小屋那扇單薄的門板,被一股極其克制、卻又帶著不容忽視力量的手指,
從外面輕輕叩響了。篤,篤篤。三聲,間隔均勻,帶著一種冰冷的、宣告般的節(jié)奏。
沈懷舟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比這冬夜更刺骨。這不是謝燼!
謝燼進(jìn)這間破屋子,從不敲門。門外的寒風(fēng)似乎停滯了一瞬。隨即,
那扇門被一只戴著黑色皮質(zhì)手套的手,無聲地推開了。一個(gè)身影裹挾著凜冽的寒氣踏入屋內(nèi)。
他穿著與黑夜融為一體的緊身勁裝,臉上覆蓋著一張毫無表情的銀色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冰冷、無機(jī)質(zhì),
沒有任何屬于活人的溫度。他腰間懸著的彎刀,刀鞘是啞光的,
卻隱隱透出一股洗刷不盡的血腥氣。來人站定,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
精準(zhǔn)地釘在床上的沈懷舟身上,從頭到腳掃視一遍,像是在確認(rèn)一件物品的狀態(tài)。然后,
那目光才轉(zhuǎn)向陰影深處——謝燼不知何時(shí)已無聲無息地站在了小屋最暗的角落,
整個(gè)人幾乎融入黑暗,只有一雙眼睛在昏暗中反射著一點(diǎn)幽冷的光?!傲钪骺谥I。
” 面具人開口,聲音像是兩片生銹的鐵片在摩擦,沙啞而平板,每一個(gè)字都淬著冰,
“‘寒鴉’謝燼,監(jiān)視不力,更生叛意。其心當(dāng)誅,其行當(dāng)滅。沈懷舟,一并處置,
不留活口?!彼D了頓,面具下似乎扯出一個(gè)極其細(xì)微的、冷酷的弧度,
“令主念你多年苦勞,允你……親手清理門戶。三日后,此地方圓十里,雞犬不留。
好自為之?!弊詈笏膫€(gè)字,輕飄飄落下,卻重逾千鈞,帶著血腥的終審判詞意味。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股龐大到令人窒息的殺意,如同無形的、冰冷的潮水,
瞬間從門口那面具人身上爆發(fā)出來,洶涌地灌滿了整個(gè)狹小的空間??諝夥路鸨凰查g抽空,
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粘稠的死亡氣息。沈懷舟只覺得心臟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幾乎停止了跳動。他猛地看向角落里的謝燼。謝燼依舊隱在黑暗中,一動不動。
面具人帶來的、足以凍結(jié)骨髓的殺意似乎對他毫無影響。他像一塊沉默的礁石,
任由死亡的潮水拍打。只有沈懷舟,在極度的驚駭和寒冷中,
捕捉到了黑暗中那雙眼睛的細(xì)微變化。那不再是深潭,
而是兩簇驟然點(diǎn)燃的、幽冷的、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火焰。那火焰無聲地燃燒著,冰冷刺骨,
里面翻涌著一種沈懷舟從未見過的、近乎毀滅的瘋狂與……某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面具人傳達(dá)完冰冷的判詞,不再多看一眼,如同他來時(shí)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出門外,
融入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里。門板在他身后輕輕合攏,隔絕了外面的寒風(fēng),
卻將一屋子的死寂和冰冷的絕望徹底鎖死在里面。小屋陷入了絕對的死寂。
泥爐里最后一點(diǎn)炭火也徹底熄滅,黑暗如同冰冷的瀝青,從四面八方包裹上來。
沈懷舟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壓抑的呼吸。他死死盯著角落那片濃重的黑暗,
試圖看清謝燼的表情,卻只能看到一團(tuán)模糊的、散發(fā)著極度危險(xiǎn)氣息的影子。
時(shí)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緩慢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刀尖上煎熬。不知過了多久,
黑暗中,終于傳來極其輕微的、衣料摩擦的聲音。謝燼動了。
他從那片吞噬一切的陰影里走了出來,腳步無聲,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沉重感。
他沒有走向沈懷舟,而是徑直走向墻角堆放雜物的地方。那里,除了幾個(gè)破筐和農(nóng)具,
還雜亂地堆放著一些謝燼平時(shí)帶回來的、不知用途的東西。沈懷舟的視線緊緊追隨著他,
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只見謝燼蹲下身,在雜物堆里翻找著。片刻后,
他拖出了一個(gè)沉重的、沾滿泥土的粗布包裹。包裹被解開,
露出里面黑乎乎、散發(fā)著刺鼻硝石硫磺氣味的塊狀物——火藥!
還有幾根裹著油紙的、長長的引線。他沉默地拿起那些沉甸甸的死亡之物,動作穩(wěn)定得可怕。
然后,他開始在狹小的屋子里走動。他走到支撐房梁的柱子旁,
將幾塊火藥仔細(xì)地塞進(jìn)柱子底部腐朽的縫隙里;他走到泥爐邊,
將幾塊火藥壓進(jìn)冰冷的爐灰下;他走到門口內(nèi)側(cè),
將最后幾塊火藥深深埋入門檻下方的松土中……最后,
他將那幾根長長的引線小心地連接起來,把末端匯聚成一股,拖曳著,
一直延伸到小屋唯一的破窗下方。那里,窗戶破了一個(gè)大洞,冷風(fēng)正呼呼地往里灌。
引線的末端,被一塊石頭壓住,暴露在冰冷的空氣里。整個(gè)過程中,謝燼的動作異常專注,
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處理某種儀式的肅穆感。他的側(cè)臉在窗外透進(jìn)來的微弱天光下,
冷硬得像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沒有一絲表情。只有那雙眼睛里,
幽冷的火焰在無聲地、瘋狂地燃燒跳躍。布置完一切,謝燼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塵土。
他轉(zhuǎn)過身,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毫無遮擋地投向木板床上的沈懷舟。那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diǎn),
像風(fēng)暴肆虐后破碎的天空,有冰冷的決絕,有壓抑的瘋狂,
還有一絲沈懷舟無法解讀的、深不見底的……痛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