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陰差上崗第一天＞我被卡車撞死后，鬼差遞來一份勞動合同。＞“抓錯人了，
補(bǔ)償方案是你來頂替我的職位?！保舅钢苊苈槁榈臈l款：“月薪三千冥幣，包五險一金。
”＞“看到親人必須繞道走，否則折壽十年。”＞我簽完字回家，
發(fā)現(xiàn)母親正抱著我的遺像哭靈。＞她突然抬頭：“阿默，你身上怎么有香灰味？
”＞我躲在房梁陰影里，聽見鬼差在窗外冷笑。＞“違規(guī)接觸直系血親，十年陽壽扣減生效。
”---我這輩子最后聽見的，是農(nóng)藥瓶子碎裂的聲音。塑料外殼砸在柏油路上，異常清脆，
像摔碎了一顆巨大的玻璃心臟。然后才是那輛卡車，它像一頭從暴雨里沖出來的鋼鐵巨獸，
眼睛是兩個燒得通紅的巨大燈籠，蠻不講理地撞進(jìn)我的視野。一切都太快了。
快到根本來不及喊疼。身體像一只被狠狠踩扁的、灌滿液體的破口袋，輕飄飄地飛了起來，
又重重砸落。雨水冰冷地拍在臉上，混著一種粘稠溫?zé)岬囊后w不斷從身體里涌出來。
視線里一片血紅，耳朵里灌滿了暴雨的轟鳴，
還有自己骨頭碎裂時那種沉悶、令人牙酸的咔嚓聲。意識像一根被狂風(fēng)吹打的蠟燭，
明滅不定。最后一點(diǎn)模糊的念頭，是那瓶新買的“百蟲凈”農(nóng)藥。
說明書上明明寫著“高效低毒”，一瓶七塊五?？纱孱^小賣部老張頭非賣我八塊。
就為了省下那五毛錢，我多跑了十里地，到鎮(zhèn)上供銷社去買。五毛錢……值得嗎？
黑暗徹底吞沒了我。無邊無際，冰冷徹骨。***再“睜眼”時，
四周不再是泥濘濕冷的雨夜公路。光線很暗，帶著一種陳年紙張霉變的昏黃，
里浮動著干燥的灰塵顆粒和一種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陳舊木頭和劣質(zhì)線香燃燒后的沉悶氣味。
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條狹窄、看不到盡頭的隊伍里。腳下是粗糙的青石板，冰涼堅硬。
前后都是些影影綽綽的人影，面目模糊，沉默得像一尊尊石雕，沒有交談，沒有哭泣，
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到。死寂，是這里唯一的背景音。隊伍緩慢地向前挪動。前方高處，
似乎有一個類似舊時衙門那種高高的木臺子，臺子后面坐著人，或者說，坐著“東西”。
一個穿著石化灰顏色舊西裝的男人，坐在一張巨大的、油膩發(fā)亮的黑木桌子后面。
那西裝樣式老氣，尺寸也不大合身，肩膀處塌陷著，袖口磨損得厲害。他臉色慘白，
像是剛從面粉缸里撈出來，兩頰卻透出一種病態(tài)、不祥的酡紅。
最扎眼的是他脖子上系著的那條領(lǐng)帶，顏色暗紅，像凝固了很久的血，松松垮垮地吊著，
末端打了個奇怪的結(jié)，怎么看都像……一根上吊繩。他正低著頭，
專注地?fù)芘掷镆粋€老舊的黃銅算盤。算珠碰撞的聲音在死寂的大廳里異常清晰，
噼啪作響，每一下都敲得人頭皮發(fā)麻，心頭發(fā)緊。那聲音，冰冷、精準(zhǔn)，
帶著一種計算生命終點(diǎn)的殘酷韻律?！跋乱晃弧！币粋€平板、毫無起伏的聲音響起，
像生銹的鐵片在摩擦。前面那個模糊的人影消失了。一股無形的力量推著我向前，踉蹌幾步，
站到了那張巨大黑木桌的陰影下。空氣里的霉味和香灰味更重了。算盤聲停了。
那個穿舊西裝的男人終于抬起了頭。他的眼睛很大，眼白渾濁發(fā)黃，眼珠卻漆黑如點(diǎn)墨，
深不見底。他毫無情緒地上下掃視著我，那目光像冰冷的蛇信子舔過皮膚。然后，
他伸出枯瘦得像雞爪一樣的手，指甲又長又黃，
在一本攤開的、厚得驚人的線裝冊子上慢悠悠地翻動。
那冊子的紙張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焦黃色，邊角卷曲，散發(fā)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焦糊味。
冊頁翻動，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他的手指停在一處，指尖點(diǎn)著某個名字。
那雙漆黑的眼珠終于定格在我臉上，帶著一絲審視，一絲……難以察覺的厭倦?！瓣惸?？
”他開口，聲音干澀沙啞，像砂紙在磨石頭。我喉嚨發(fā)緊，艱難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一個“是”字卡在喉嚨里，怎么也發(fā)不出來。這就是地府？這就是審判？
他枯瘦的手指在那個名字上點(diǎn)了點(diǎn)，又抬起眼皮，毫無波瀾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
不像在看一個靈魂，更像是在看賬本上一筆無關(guān)緊要的爛賬。“嗯。
”他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鼻音，算是確認(rèn)了。然后，他那只枯手沒有去拿桌角的毛筆，
反而伸進(jìn)了舊西裝的內(nèi)袋里。摸索了幾下，掏出的不是判官筆，也不是什么令簽。
那是一張折疊起來的紙。慘白的紙，薄得近乎透明，邊緣卻異常鋒利。他兩根手指捏著，
手腕一抖，那紙片便像一片被風(fēng)吹落的枯葉，輕飄飄地落在我面前的黑木桌子上?！昂灹?。
”依舊是那平板無波的腔調(diào)，連眼皮都懶得再抬一下，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我茫然地低下頭。那張紙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異常慘白，上面印著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墨色很淡，像隔著一層毛玻璃看東西，字跡扭曲，難以辨認(rèn)。唯有紙張頂端那幾個稍大的字，
異常清晰，像用燒紅的烙鐵燙上去的一樣，帶著一種灼人的力量，
直刺入我的意識：**《陰曹地府無常司臨時拘魂使勞務(wù)雇傭契約書（試用期）》**什么？
拘魂使？勞務(wù)雇傭？我猛地抬起頭，
難以置信地看著桌子后面那個面色慘白、系著詭異紅領(lǐng)帶的家伙。
他仿佛完全沒看到我的震驚，那只枯手又慢悠悠地?fù)軇恿艘幌曼S銅算盤，噼啪一聲脆響，
在死寂中格外驚心?！白ュe了?！彼K于又開口，聲音干澀得像枯井，“生死簿上，
你陽壽未盡?！弊ュe了？！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和憤怒瞬間沖上我的頭頂！
就因?yàn)樗麄兊氖д`，我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就因?yàn)槟窃撍赖奈迕X？我的身體在發(fā)抖，
不是害怕，是極致的憋屈和不甘！我想吼，想質(zhì)問，想把這該死的桌子掀翻！然而，
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喉嚨里像被塞滿了冰冷的棉絮，沉重而窒息。
一股無形的、冰冷刺骨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涌來，死死地箍住我的靈魂，讓我動彈不得，
連憤怒的顫抖都被強(qiáng)行壓制?！八裕俊蔽矣帽M全身的意念，終于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
帶著無法抑制的顫音。那鬼差——現(xiàn)在我知道他是什么了——終于抬起了眼皮。
渾濁的黃眼白襯著漆黑的瞳仁，里面沒有一絲歉意，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漠然，
甚至還帶著點(diǎn)……理所當(dāng)然？“所以？”他慢條斯理地重復(fù)了一遍，
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僵硬，更像一個面具的裂縫?！把a(bǔ)償方案。
”他用枯瘦的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桌上那張慘白的契約，“你，頂上我的缺。干滿三年試用期，
表現(xiàn)合格，再議轉(zhuǎn)正或……其他出路?！毖a(bǔ)償？讓我當(dāng)鬼差？這他媽算什么補(bǔ)償！
我的憤怒幾乎要沖破那無形的禁錮。可他那雙冰冷的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
只是平靜無波地看著我，就讓我靈魂深處升起一股無法抗拒的寒意?！翱纯礂l款。
”他示意了一下那張契約，聲音平板得像在念說明書，“月俸三千冥府通寶。包五險一金，
陰德險、魂體意外險、陰壽險、地府基本醫(yī)療險、陰宅公積金?！彼D了頓，
枯瘦的手指劃過契約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試用期無額外績效，
轉(zhuǎn)正后視收魂數(shù)量及質(zhì)量結(jié)算提成。”三千冥幣？五險一金？還提成？我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這是在跟我談工作待遇？他的手指停在契約中部某一行，指甲在那行扭曲的小字上敲了敲，
發(fā)出篤篤的輕響，像敲在朽木上。“這條，特別提醒?！彼麥啙岬难劬Χ⒅?，
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qiáng)調(diào)，“履職期間，嚴(yán)禁與陽世直系血親接觸。違者，
視情節(jié)輕重，折抵陽壽。最低十年起?！眹?yán)禁接觸直系血親？違者折壽十年？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母親那張布滿皺紋、總是帶著擔(dān)憂的臉龐猛地清晰起來，
像一把燒紅的刀子捅進(jìn)我的意識！我死了，她怎么辦？她還在家里等著我買農(nóng)藥回去！
她要是知道我死了……巨大的悲痛和恐慌瞬間淹沒了荒謬的憤怒，我甚至忘了自己身處何地，
忘了眼前這個索命的鬼差?！澳铩币宦晢柩什皇芸刂频貜奈液韲瞪钐帞D出來，
帶著撕裂靈魂般的痛楚。桌子后面，
那鬼差渾濁的眼中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難以捕捉的情緒，快得像幻覺。
隨即又恢復(fù)了那潭死水般的冰冷。他枯瘦的手向前推了推那張契約，
一支沾著暗紅色、如同半凝固血塊般墨汁的毛筆，憑空出現(xiàn)在契約旁邊。那筆桿烏黑油亮，
筆尖的毫毛根根尖銳如針，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鐵銹腥氣?！昂?。”一個字，冰冷如鐵。
我死死盯著那張慘白的契約，盯著那行“折抵陽壽十年”的警告，
又看向那支散發(fā)著血腥氣的毛筆。母親哭泣的臉龐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像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攫住了我。反抗？在這地方？面對這種存在？
我顫抖著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支毛筆。冰冷，粘膩，像握住了一條凍僵的毒蛇。
筆桿上似乎傳來微弱的、怨毒的悸動。拿起筆，筆尖懸在那慘白契約的落款處。
那里一片空白，卻仿佛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要將我徹底吞噬。
那鬼差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我的動作，如同等待獵物落網(wǎng)的蜘蛛。我閉上眼，
母親蒼老無助的樣子清晰得刺目。牙關(guān)幾乎要咬碎，一股帶著絕望的狠勁沖了上來。簽！
不簽，連這點(diǎn)“補(bǔ)償”都沒有，連回去看一眼的機(jī)會都沒有！筆尖落下，觸感不像紙，
更像一層冰冷滑膩的皮膚。那暗紅的墨汁暈染開來，帶著一股濃烈的、令人眩暈的腥甜氣味。
我用盡所有的意念，在落款處寫下自己的名字——陳默。最后一筆落下，
那暗紅的名字驟然亮了一下，仿佛燒紅的烙鐵烙印在紙上，隨即迅速黯淡，
融入那慘白的紙面，仿佛被吸食了進(jìn)去。一股陰寒刺骨的氣息猛地從契約上爆發(fā)，
順著筆桿瞬間鉆入我的手臂，直沖靈魂深處！像無數(shù)冰冷的針扎進(jìn)來，
又像被無形的鎖鏈瞬間纏緊、勒入骨髓！“呃??！”我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毛筆脫手掉落，在油膩的黑木桌面上滾了幾滾，留下幾道暗紅的污跡。契約無風(fēng)自動，
飄了起來，晃晃悠悠地飛回那鬼差枯瘦的手中。他看也沒看，隨手就塞回了舊西裝的內(nèi)袋。
那動作熟練得讓人心頭發(fā)寒。“好了。”他面無表情，聲音平板無波，“試用期無常，陳默。
編號丁未柒叁捌。”他枯瘦的手指在黃銅算盤上飛快地?fù)軇恿藥紫?，噼啪脆響?/p>
算盤珠碰撞間，似乎有極其微弱的、痛苦的呻吟聲一閃而逝。“你的引路香灰。
”他攤開手掌，掌心里憑空出現(xiàn)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細(xì)如塵埃，
卻散發(fā)著一股極其濃郁、直透靈魂的陳舊線香氣味?！叭鲈谀_下，可開陰陽路，引你歸陽。
時效一炷香?！彼D了頓，渾濁的眼珠轉(zhuǎn)向我，帶著一絲冰冷的警告，“記住契約條款。
見親，折壽?！痹捯粑绰?，他手一揚(yáng)，那撮灰白色的香灰便朝我飄來，如同被無形的風(fēng)吹送，
均勻地撒落在我的腳前。香灰落地的剎那，腳下的青石板地面瞬間變得模糊、透明，
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吸力猛地從下方傳來！“啊——！
”失重感瞬間攫住了我，眼前光怪陸離的色彩瘋狂扭曲旋轉(zhuǎn)，耳邊是尖銳到撕裂靈魂的呼嘯！
意識被拉扯、擠壓，仿佛要徹底粉碎！***“……我的兒??！你睜開眼看看娘??！
”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像燒紅的針，狠狠扎進(jìn)我的意識。冰冷、堅硬、粗糙的觸感從身下傳來。
我猛地睜開“眼”。不再是陰曹地府那昏黃的光線和霉味。
頭頂是熟悉的、被煙火熏得有些發(fā)黑的木梁，幾縷慘淡的月光從瓦片縫隙里漏下來，
在地上投下幾道冰冷的、破碎的光斑。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劣質(zhì)紙錢燃燒的嗆人煙味，
還有一種……屬于死亡本身特有的、冰冷沉寂的氣息。
我發(fā)現(xiàn)自己蜷縮在堂屋高高的房梁之上，身體輕飄飄的，像一片沒有重量的羽毛，
緊貼著冰冷粗糙的木頭。下方，就是我家那間熟悉的堂屋。屋子正中，
停著一口薄皮白木棺材。棺材蓋子斜斜地搭著，露出里面一角。借著搖曳的長明燈火光，
我能看到里面躺著一個穿著我最好那件藍(lán)色滌卡外套的人影。臉被一張粗糙的黃裱紙蓋著。
那是我。棺材前面，一個小小的炭火盆里，黃色的紙錢正熊熊燃燒，
跳躍的火光將跪在盆前那個瘦小佝僂的身影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風(fēng)中殘燭。是娘。
她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打著深色補(bǔ)丁的舊夾襖，頭發(fā)凌亂地披散著，
幾縷灰白的發(fā)絲被淚水粘在滿是皺紋的臉上。她整個人都趴在冰冷的地上，
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摳著棺材的邊緣，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橛昧Χl(fā)白。
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就是從她喉嚨里擠出來的，一聲聲“我的兒啊”，像鈍刀子割肉，
帶著血淋淋的絕望和心碎。
你怎么就走了啊……讓娘可怎么活啊……老天爺不長眼啊……我的兒啊……”她的哭聲嘶啞，
上氣不接下氣，每一次喘息都像是破風(fēng)箱在拉扯，每一次哭嚎都耗盡她最后一點(diǎn)力氣。
瘦弱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散架。
那單薄的身體在巨大的悲痛中蜷縮成一團(tuán)，脆弱得如同深秋最后一片掛在枝頭的枯葉，
隨時會被寒風(fēng)吹落。我趴在冰冷的房梁上，靈魂像是被這哭聲一寸寸凌遲。
那股濃烈的、屬于引路香灰的陳舊線香氣味，此刻正頑固地纏繞著我，
像一件無法脫去的囚衣。娘的每一滴眼淚，都像滾燙的巖漿澆在我的魂體上，
燒灼出看不見的洞。我想沖下去，想抱住她，想告訴她我就在這里！
哪怕只是讓她再看我一眼！契約！十年陽壽！那鬼差冰冷平板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冰錐，
狠狠扎進(jìn)我的意識深處?！耙娪H，折壽?！彼膫€字，帶著死亡的氣息，
死死地扼住了我的沖動。我不能！我不能害她！我死死咬住不存在的嘴唇，
靈魂在巨大的痛苦中無聲地咆哮、扭曲。指甲深深摳進(jìn)房梁的木頭里，
留下幾道透明的、只有我自己能感覺到的凹痕。就在這時，下方趴在棺材邊痛哭的母親，
哭喊聲突然頓住了。她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劇烈地喘息著，身體還在無法控制地抽搐。
然后，她慢慢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淚水在她臉上縱橫交錯，沖刷出道道泥痕。
她那雙原本就渾濁無光的眼睛，此刻更是布滿了血絲，空洞得嚇人。
她沒有看棺材里的“我”，而是茫然地、毫無焦距地望向虛空。她的鼻子，
極其輕微地、疑惑地抽動了一下。接著，她的目光，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
緩緩地、遲疑地向上移動。越過了燃燒的紙錢盆，越過了慘白的棺材，
越過了低矮的屋頂……最終，竟直直地朝著我藏身的、房梁角落的濃重陰影投了過來！
那一瞬間，我渾身的魂體都僵住了！冰冷的恐懼像毒蛇一樣纏上脊椎！
她怎么可能……她只是一個普通的鄉(xiāng)下老太太！她不可能看到我！契約的束縛還在，
引路香灰的氣息是給亡魂引路的，活人根本不該察覺！時間仿佛凝固了。
母親布滿血絲、空洞的眼睛，定定地“望”著我藏身的陰影深處。她的嘴唇翕動著，
干裂起皮，聲音嘶啞微弱，帶著濃重的哭腔和一種無法理解的困惑，
在死寂的靈堂里幽幽響起：“阿默……是你嗎？你……你身上……怎么一股……香灰味兒？
”嗡——！我的靈魂仿佛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所有的思維瞬間被炸得粉碎！香灰味！
她聞到了！她聞到了引路香灰的味道！那專屬于陰差、屬于亡魂歸路的味道！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契約！十年陽壽！
冰冷的警告如同喪鐘在我意識里瘋狂敲響！
房梁上跌落下來的瞬間——“嘻……”一聲短促、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嘲弄的笑聲，
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穿透了紙錢燃燒的噼啪聲和母親低低的啜泣，直接鉆進(jìn)了我的耳朵！
那聲音，近在咫尺！我猛地扭頭，魂體幾乎要凍結(jié)！
只見堂屋那扇破舊的、糊著發(fā)黃窗紙的木格子窗外，緊貼著窗欞的陰影里，
悄無聲息地懸浮著一張慘白的臉！正是那個穿舊西裝、系血紅領(lǐng)帶的鬼差！
昏黃的月光和屋內(nèi)搖曳的火光，透過破損的窗紙，
在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投下斑駁詭譎的光影。他的嘴角咧開一個極其夸張、非人的弧度，
一直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齒，如同一個剛畫上去的、僵硬而惡毒的笑臉面具。
那雙渾濁的黃眼白襯著漆黑的瞳仁，正死死地盯著房梁上的我，
眼神里充滿了赤裸裸的、看戲般的殘忍快意。他枯瘦如柴的手指，
正慢條斯理地?fù)芘鴳覓煸谛厍暗哪敲嫘⌒〉?、古舊的黃銅算盤。算珠碰撞，
發(fā)出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噼啪聲，像在計算著什么。
“違規(guī)接觸直系血親……”他干澀沙啞的聲音，如同生銹的刀片刮過骨頭，
帶著一種戲謔的腔調(diào)，一字一句，清晰地鉆進(jìn)我的耳朵，
也像冰冷的鐵錐鑿進(jìn)我的靈魂：“十年陽壽……扣減……生效?！薄芭距?！
”最后一顆算珠被他用力撥上，發(fā)出清脆到令人心膽俱裂的一聲響！隨著那聲算珠的脆響，
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瞬間貫穿了我的靈魂！那不是肉體的疼痛，
更像是構(gòu)成“存在”本身的某種根基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大塊。
一種源自生命最深處的虛弱感、枯竭感、被強(qiáng)行抽離的剝離感，
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牦w猛地一沉，仿佛被無形的重物拖拽著向下墜落，
連維持懸浮在房梁上的力量都變得極其艱難。眼前陣陣發(fā)黑，意識像狂風(fēng)中的燭火，
明滅不定，隨時可能徹底熄滅。十年！整整十年的陽壽！就這么沒了！
被那冰冷的算珠和一句宣判，輕描淡寫地抹掉了！窗外，
那張慘白的鬼臉依舊緊貼在破舊的窗紙上，咧開的嘴角弧度沒有絲毫變化，
只有那雙渾濁眼睛里的嘲弄和殘忍，濃得化不開。他枯瘦的手指，
又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fù)芘敲纥S銅小算盤，噼啪…噼啪…每一聲都敲在我的靈魂深處，
計算著我的損失，也計算著他的“業(yè)績”。母親似乎被窗外細(xì)微的動靜驚動了。
她茫然地、帶著淚痕的臉轉(zhuǎn)向窗戶，渾濁的眼睛里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悲傷和空洞。
她什么也沒看見。那扇破窗對她而言，只是黑暗的夜色。
“誰啊……”她嘶啞地、下意識地問了一句，聲音輕得像嘆息，隨即又被巨大的悲痛淹沒，
重新低下頭，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撫摸著冰冷的棺材板，發(fā)出壓抑不住的嗚咽。
一個就在她窗外獰笑索命，一個在房梁上魂體欲碎。咫尺之間，陰陽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