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黃沙與鐵律干燥，灼熱，像有人把粗糙的砂紙狠狠塞進了林默的喉嚨，
每一次艱難的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疼痛。沉重的眼皮仿佛被膠水粘住，
他費力地掀開一道縫隙，刺目的白光瞬間扎進眼底，逼得他立刻又緊緊閉上。
意識如同沉在渾濁水底的碎片，緩慢而艱難地向上浮起。這是哪兒？
最后的記憶碎片是實驗室里刺耳的警報，
失控的能量核心爆發(fā)出吞噬一切的白光……然后便是無邊的黑暗。他勉強再次睜開眼，
視野被一片無邊無際、單調(diào)到令人絕望的金黃占據(jù)。頭頂是白得晃眼的天空，沒有一絲云彩，
腳下是滾燙的沙礫，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的天地交界處。
一座龐大、扭曲、由生銹金屬和風(fēng)化巖石構(gòu)成的廢墟城市，如同史前巨獸的骸骨，
沉默地匍匐在不遠處的沙丘之間，散發(fā)出荒涼死寂的氣息。水！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混亂的思緒。林默掙扎著坐起身，
身體的每一塊骨頭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下意識地摸索身邊，
手指觸到一個冰冷的、熟悉的圓柱體——他的便攜水壺！還在！狂喜瞬間涌上心頭，
他幾乎是顫抖著擰開壺蓋，貪婪地將壺口對準(zhǔn)自己干裂的嘴唇。就在這時，
一道影子快得如同沙漠里的毒蝎！一只裹著臟污布條、卻異常有力的手閃電般探出，
“啪”地一聲，精準(zhǔn)地打飛了他手中救命的水壺?！鞍。?/p>
”林默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水壺在空中劃出一道絕望的弧線，
黃沙貪婪地舔舐著從壺口濺出的幾滴珍貴水珠。一個身影敏捷地竄出，凌空抄住了水壺。
那是個身材瘦削、動作矯健得如同獵豹般的女人。
她穿著由各種破舊皮革和金屬片拼接的衣物，臉上蒙著同樣臟污的布巾，
只露出一雙銳利得像鷹隼般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最后定格在林默身上，
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嘲弄?！拔业乃?！”林默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他掙扎著想爬起來去搶，但虛弱的身體剛撐起一半，就重重摔回滾燙的沙地上，
激起一片微塵。女人掂了掂手里的水壺，發(fā)出輕微的水聲。
她走到林默面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狼狽的樣子，
那雙露出的眼睛里沒有絲毫憐憫，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評估。她嗤笑一聲，
聲音透過蒙面的布巾顯得有些悶，卻清晰地砸在林默心上：“想要水？”她晃了晃水壺，
“用你的名字來換?！绷帜蹲×耍韲道锏淖仆锤兴坪醵纪艘凰?。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脫水過度出現(xiàn)了幻聽?！笆病裁矗棵?？”他茫然地重復(fù)，
無法理解這荒謬的要求，“這…這是我的水！你搶了我的水！”“搶？
”女人像是聽到了極其可笑的事情，眼中的嘲弄更濃了，“‘搶’？在這片沙海，
在‘交易紀(jì)元’，沒有‘搶’這個概念，蠢貨。只有‘換’?！彼紫律?，隔著幾步的距離，
目光銳利地刺向林默，“萬物皆有其價碼，想得到，就必須付出。水，有價。你的名字，
就是你現(xiàn)在唯一能支付的貨幣。換，還是不換？”她的聲音斬釘截鐵，
帶著不容置疑的鐵律味道?？諝夥路鹉塘?，只剩下滾燙的風(fēng)卷著沙粒，
吹過廢墟銹蝕的金屬骨架，發(fā)出嗚咽般的低鳴。林默癱坐在滾燙的沙地上，
汗水（或者說身體里僅存的水分）混合著沙礫黏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刺癢。
他看著女人手中那個熟悉的水壺，看著那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生存希望。名字？一個代號？
在這詭異的、名為“交易紀(jì)元”的地方，這似乎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喉嚨里的干渴像有無數(shù)根針在扎。林默舔了舔完全失去水分的嘴唇，
嘗到的只有咸澀的沙粒和鐵銹般的血腥味?；钕氯サ挠麎旱沽艘磺谢闹嚫?。
他艱難地張了張嘴，嘶啞的聲音幾乎被風(fēng)沙吞沒：“林默…我叫林默。
”“林默…”女人重復(fù)了一遍，像是在確認一件剛?cè)胧值呢浳铩?/p>
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沒有任何猶豫，手腕一揚，那只水壺劃出一道弧線，
“啪”地落在林默腳邊的沙地上?！俺山?。它是你的了?！绷帜瑤缀跏菗溥^去，
一把抓起水壺，擰開蓋子就往嘴里灌。清涼的液體瞬間浸潤了他干涸得冒煙的喉嚨，
滑入火燒火燎的胃部，帶來一種近乎暈眩的舒暢感。他貪婪地吞咽著，
直到壺里的水少了一半，才猛地停下，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因為過快的吞咽而顫抖。
但他臉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神情，活著的感覺從未如此清晰。女人靜靜地看著他，
等他喘息稍定，才再次開口，聲音依舊是那種沒有起伏的平靜：“水，解了你的渴。
你的名字，歸我了。記住，林默，”她刻意加重了這個名字，仿佛在強調(diào)一個既成事實，
“在這里，每一次呼吸都需要代價。我是艾拉?，F(xiàn)在，你欠我一個‘名字’的價值。
想活得更久一點，跟上，或者留在這里等沙蟲把你啃干凈?！闭f完，她不再看林默一眼，
轉(zhuǎn)身，像一道融入沙漠的影子，敏捷地朝著那座巨大廢墟的方向走去。林默握緊手中的水壺，
殘留的水在壺壁內(nèi)輕輕晃動。他看著艾拉迅速遠去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沙塵的手。
名字…被交易了？在這個世界，連“我是誰”都可以成為籌碼？
一種冰冷的、比沙漠的酷熱更令人心悸的寒意，悄然順著脊椎爬升。他掙扎著站起身，
雙腿還有些發(fā)軟，但求生的本能驅(qū)動著他，踉蹌地、卻又無比堅定地，邁開腳步，
追向艾拉消失的方向。那座由銹蝕鋼鐵和風(fēng)化巖石構(gòu)成的巨大城市廢墟，如同沉默的巨獸，
張開了它幽暗的入口。未知的規(guī)則，就在前方。2 記憶的價簽踏入廢墟的陰影，
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個維度。外面灼人的日光和單調(diào)的黃沙被瞬間隔絕，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涼、潮濕，
混合著濃重鐵銹、陳年塵埃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息的空氣。
光線從高聳的、扭曲變形的金屬穹頂縫隙和破碎的巖壁孔洞中艱難地投射下來，
形成一道道慘白的光柱，切割著巨大的內(nèi)部空間。光柱里，塵埃像細小的精靈般飛舞。
城市的骨架——巨大的鋼鐵梁柱扭曲盤結(jié)，銹跡斑斑，上面覆蓋著厚厚的灰塵。
巖壁則布滿了人工開鑿后又風(fēng)化崩塌的痕跡。
一些相對完整的結(jié)構(gòu)被改造成了簡陋的居所或……攤位？
林默看到了更多像艾拉一樣穿著破爛、面覆布巾的人。他們蜷縮在角落，
警惕地打量著每一個經(jīng)過的人；或者聚集在一些用廢金屬板和破布搭成的簡陋棚子前，
體；一堆堆閃爍著微弱金屬光澤的礦石碎片；甚至還有幾塊邊緣粗糙、刻著扭曲符號的石板。
艾拉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徑直走向深處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那里靠著冰冷的巖壁，
鋪著一塊邊緣磨損嚴(yán)重的厚皮革，就是她的“地盤”。她利落地坐下，
背靠著凹凸不平的巖壁，從腰間一個同樣臟污的小皮袋里摸出一塊黑乎乎、硬邦邦的東西，
掰下一小塊，丟進嘴里緩慢地咀嚼著，目光掃過周圍，帶著一種習(xí)以為常的漠然。
林默小心翼翼地跟到近前，猶豫了一下，沒有坐下。他環(huán)視著這個光怪陸離的地下世界，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和塵埃的味道，刺激著他脆弱的神經(jīng)。那些無聲的交易在角落發(fā)生，
雙方只是用極快的手勢和壓得極低的聲音交流幾句，一方遞出幾塊礦石或一小袋粉末，
另一方則交出食物或工具，全程幾乎沒有眼神接觸，透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戒備和高效。
這里的一切都打敗了他的認知?！鞍?，”林默的聲音在空曠的廢墟里顯得有些突兀，
他清了清干澀的嗓子，努力組織著語言，“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交易紀(jì)元？
萬物皆可交易？名字…名字也能用來交易？”他攤開手，
臉上是純粹的困惑和一絲尚未消散的驚悸，“這…這完全違背常理！
”艾拉咀嚼的動作停了一瞬，抬眼看向他。
那眼神像在看一個剛從無菌實驗室掉進原始叢林的稀有生物，
混合著審視、評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趣？“常理？”她嗤笑一聲，
聲音在蒙面布巾下顯得有些模糊，但其中的嘲諷清晰可聞，“那是你來的地方才有的奢侈品，
林默?！彼桃鈴娬{(diào)了這個名字?！霸谶@里，規(guī)則就是‘交換’。
空氣、水、庇護、知識…甚至一個念頭，一縷情緒，都有它的價簽。沒有無償?shù)慕o予，
沒有白得的恩惠?！帧俊彼噶酥噶帜?，“那是你身份的錨點，
是‘你’這個存在最基礎(chǔ)的標(biāo)簽。在這里，它很值錢，
尤其是對一個初來乍到、一無所有的人來說。”她頓了頓，
目光掃過他身上明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衣物，“你來自外面？‘上面’？”“上面？
”林默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不，我來自…另一個地方。很遠?！彼幌攵嗾勛约旱膩須v，
迫切地想把話題拉回，“那…那我剛才用名字換了水，現(xiàn)在名字歸你了？那我…我是誰？
”“你是‘欠債者’。”艾拉回答得干脆利落，“名字交易成立，它暫時是我的所有物。
但名字本身蘊含的‘存在價值’，你依然在使用它。所以，你欠我。債務(wù)關(guān)系成立，
這就是你現(xiàn)在的身份?！彼牧伺纳磉叺暮衿じ铮白?，省點力氣。在這里，
多余的體力消耗也是需要‘支付’的，雖然現(xiàn)在沒人向你收?！绷帜挥X得腦子嗡嗡作響，
像被塞進了一團亂麻。他依言有些僵硬地坐下，皮革下冰涼的巖石觸感透過薄薄的衣物傳來。
欠債者？因為使用自己的名字而欠債？這邏輯簡直荒謬絕倫，
卻又帶著這個詭異世界特有的冷酷嚴(yán)密?！澳恰乙趺催€清這個‘債務(wù)’？”林默追問，
聲音干澀。艾拉的目光再次掃過他全身，像是在評估一件抵押品的剩余價值。
“用你能支付的任何東西。知識？如果你有的話。勞力？暫時看不出你有什么力氣。
或者…”她的視線似乎不經(jīng)意地掠過林默手腕上戴著的一塊老式機械腕表，
那表盤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微弱的光澤?！啊恍┨貏e的物品？或者…記憶?！薄坝洃?？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頭?！皩??！卑穆曇羝届o無波，
像是在陳述一個最平常不過的事實，“尤其是一些強烈的、獨特的記憶片段。
歡樂、痛苦、恐懼…越濃烈，價值越高。它們可以被‘提取’，成為交易的籌碼。
這是很多初來者，除了名字之外，唯一能快速變現(xiàn)的東西。”她指了指不遠處一個陰暗角落。
那里坐著一個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男人，他面前的地上畫著一個扭曲的符號，
旁邊放著一小碟渾濁的液體。偶爾有人蹲下去，低聲交談幾句，
然后那人便用枯瘦的手指蘸取一點液體，點在交易者的眉心。交易者身體會猛地一顫，
臉上瞬間閃過痛苦或狂喜的扭曲表情，隨即變得茫然，然后留下一點食物或礦石碎片，
匆匆離開。那個枯槁的男人則像一尊石像，眼神愈發(fā)空洞。一股寒意從林默的腳底直沖頭頂。
他胃里一陣翻騰，剛才喝下去的水似乎變成了冰冷的鉛塊。交易名字已經(jīng)足夠駭人聽聞，
而交易記憶…這簡直是在直接切割靈魂！他看著那個枯槁男人空洞的眼神，
仿佛看到了自己可能的未來?！安弧豢赡?！”林默的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記憶…那是我的！怎么能交易？”“不能？”艾拉微微歪頭，眼中沒有任何波瀾，
只有純粹的陳述，“那就等著債務(wù)利滾利，
或者被‘清道夫’發(fā)現(xiàn)你是個沒有足夠價值支付生存基本消耗的‘冗余存在’。
他們會很樂意幫你‘清賬’，用最徹底的方式——把你拆解成最基礎(chǔ)的、可以交易的材料。
”她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猓瑓s讓林默如墜冰窟。生存的壓力，
如同廢墟穹頂般沉重地壓了下來。名字的債務(wù)像無形的鎖鏈套在脖子上。
而眼前那個記憶販子空洞的眼神，像一面恐怖的鏡子。林默抱著膝蓋，蜷縮在冰冷的巖壁旁，
第一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在這個名為“交易紀(jì)元”的煉獄里，
他曾經(jīng)珍視的一切——身份、過去、甚至構(gòu)成“自我”的記憶——都被明碼標(biāo)價，
隨時可能被擺上貨架?；钕氯サ拇鷥r，沉重得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3 漏洞與代價日子在廢墟的陰影里以一種扭曲的方式流逝。林默跟著艾拉，
像一塊粗糙的磨刀石，艱難地磨礪著自己在這個殘酷世界的生存能力。
他學(xué)會了如何像幽靈一樣移動，
”巡邏隊——那些穿著統(tǒng)一、由粗糙鞣制皮革和金屬片拼接而成的護甲、手持簡陋武器的人，
他們目光冰冷，逡巡著搜尋任何“價值不足”或“債務(wù)違約”的獵物。
他學(xué)會了辨認哪些角落相對安全，
銹味的渾濁水滴）需要付出何種代價（比如幫忙搬運沉重的礦石碎片半小時）才能獲取幾口。
艾拉成了他扭曲的導(dǎo)師和冷酷的債主。她并不慷慨，但出奇地遵守規(guī)則。
林默幫她處理撿來的、帶有微弱能量反應(yīng)的廢棄金屬零件，
報酬是幾小塊硬得像石頭的營養(yǎng)塊和一小皮袋渾濁的“水”。每一次交換都清晰明了，
艾拉會刻板地陳述：“三小時勞力，換取標(biāo)準(zhǔn)口糧一份，凈水300毫升。
債務(wù)利息：名字使用費，當(dāng)日免除?！?林默感覺自己像一臺被精確輸入程序的機器，
每一個動作都被換算成冰冷的數(shù)字。他手腕上的老式機械表成了他唯一的計時工具，
也成了他僅存的、與過去世界的脆弱聯(lián)系。艾拉的目光曾多次不經(jīng)意地掃過它，但從未開口。
債務(wù)的陰影始終如影隨形。每當(dāng)艾拉用那種毫無感情的聲音念出“名字使用費”時，
林默的心都會猛地一沉。這無形的鎖鏈在一天天收緊。更讓他恐懼的是，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體似乎也在被這個世界緩慢地“定價”。一次在攀爬一處陡峭的銹蝕鐵架時，
他不慎劃破了手臂。艾拉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滲血的傷口，
說道：“傷口處理：基礎(chǔ)止血粉塵，價值等同于清理東三區(qū)廢料堆一小時。接受嗎？
”林默咬牙點頭。當(dāng)那帶著強烈刺激氣味的粉末撒在傷口上時，他感到一陣尖銳的刺痛，
但更痛的是那種“自身存在”正一點點被拆解、被量化的屈辱感。他必須找到破局的方法，
在這個看似絕對公平、實則冰冷窒息的世界規(guī)則下。他開始更細致地觀察每一次交易。
在廢墟中央一個稍顯“繁華”的交叉口，有個被稱為“老鼴鼠”的情報販子。
他面前鋪著一塊相對干凈的皮子，
上面擺放著一些刻著模糊地圖的骨片和幾顆顏色渾濁的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