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上,一輛深灰色的馬車在數(shù)十輛載滿箱籠的車輛簇擁下,正不緊不慢地向金陵方向行進。
謝錦昭坐在車內(nèi),看著眼前的一切,差點失聲尖叫出來。
剛剛還被割了喉,倒在血泊里的霜絮,此刻正活生生的坐在她的面前,替她扇著扇子。
她下意識地活動了一下手腕,又悄悄屈了屈腳踝。
被謝清瑤刺傷的雙手雙腿,此刻也是完好如初,連一絲疤痕都看不見。
她明明記得自己被林氏母女燒死在了宸華殿,可睜開眼卻出現(xiàn)在了馬車里。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謝錦昭腦中一片混沌,意識也有些恍惚。
“小姐,車夫說,頂多再有幾里路,咱們就能進金陵城啦!顛簸了這三四天,骨頭都要散架了,總算是要到了?!?/p>
霜絮揉著發(fā)酸的肩膀,嘟囔著那有些嬰兒肥的小臉,似有些抱怨的望著她。
聽著那熟悉的聲音,謝錦昭止不住的攥緊了手中的帕子,一時間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等等,剛才霜絮說,快到金陵了!
謝錦昭下意識伸手,掀開了車簾。
只見不遠處,山巒起伏,霧靄朦朧,雖說還隔著一段距離,但金陵城的輪廓已經(jīng)隱約可見了。
難道她回到了三年前,從陵州被接回金陵的那一日?
她慢慢放下簾子,強壓住心頭的狂喜,有些狐疑的望向霜絮,試探性的問道。
“霜絮,我們……這是去金陵?去謝國公府?”
“是啊小姐!”霜絮理所當然地點頭,以為自家小姐是熱著了,扇子搖得更勤快了些,“您忘了?前些日子金陵府里來了信,說您快要及笄了,國公大人特意派人接您回府上去呢!”
及笄……回府……
這些話不停的在她的耳邊回蕩。
她居然真的回來了,回到了自己還沒代替謝清瑤入宮,哥哥還活著,外祖一家還都活著的時候。
真是老天有眼,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強烈的恨意與劫后余生的慶幸交織,讓謝錦昭的臉色瞬間褪盡血色,又染上一層異樣的潮紅。
上一世她所受的蝕骨之痛,所負的血海深仇,這一世,她定要讓那些人,加倍奉還!
而坐在一旁的霜絮也終于察覺到她的不對勁,見謝錦昭臉色蒼白,嘴唇也毫無血色,不由得慌了神。
“小姐,您、您是不是中暑了?這天也太熱了!都怪我沒……”
她以為是趕路悶熱所致,急忙就要揚聲喊停車。
“車夫,停一下!我家小姐身子不適,要下車……”
謝錦昭一把拉住霜絮的手臂,朝她搖了搖頭。
“不必?!?/p>
剛才還滿是驚悸的眼神,此刻已然慢慢的沉淀下來。
她湊到霜絮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飛快地吩咐。
“這些錢你拿著,趕在馬車進城之前。找?guī)讉€嘴巴碎,嗓門大的婆子,讓她們到時候就這么說……”
霜絮聽得目瞪口呆,小姐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她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
雖然滿心不解,但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還是讓她立刻點頭應(yīng)下。
謝錦昭將腰間一個沉甸甸的繡花錢袋塞進霜絮懷里。
“速去速回,我們在城門口匯合。”
“是,小姐!奴婢這就去辦!”
霜絮捏緊了沉甸甸的錢袋,不敢耽擱,轉(zhuǎn)身便麻利地跳下了仍在緩行的馬車。
她招呼了兩個隨行的小廝,找馬夫要了快馬,便先行一步朝著金陵城門的方向疾馳而去。
此時,車廂內(nèi),只剩下謝錦昭一人。
她長長吁出一口濁氣,身子疲憊地靠向一側(cè)的軟墊,緩緩閉上眼睛。
指尖撫過自己光滑無損的手腕,利刃刺入的冰冷觸感仿佛還未來得及消散。
很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謝家,謝清瑤,林氏……很快,我們便能再見了。
——
金陵城。
謝家。
赤紅的府門緊閉,門楣上“國公府”三個鎏金大字在日光下反射著刺目金光,晃得人眼底生疼。
謝錦昭指尖微動,將車簾掀開一道縫隙。
目光落在空蕩蕩的大門前,一種熟悉的寒意從心頭悄然蔓延開來。
上一世,謝錦昭被國公府派人從陵州接來金陵,本以為可以帶著母親的牌位認祖歸宗,可她那個好爹爹,居然連正門都沒讓她進。
這一次,絕不會一樣了。
她不僅要堂堂正正走進去,還要親手將母親的牌位,名正言順的放入謝家宗祠該有的位置。
“小姐,咱們到了!”
霜絮掀開車簾,伸手過來準備扶謝錦昭下車。
隨行的車夫也機靈地搬來了腳凳,穩(wěn)穩(wěn)放在車門邊。
但謝錦昭卻并未動,只抬眼看向霜絮,淡淡的說道:“霜絮,去叫門。”
霜絮一怔,隨即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意思。
就在她轉(zhuǎn)身的瞬間,車內(nèi)的謝錦昭又補充了一句。
“叫幾個壯實的,用力敲,聲響越大越好,不必怕驚擾了誰?!?/p>
“是,小姐!”
霜絮立刻會意,對著車隊后方幾個身高馬大的家丁遞了個眼色。
那幾個男人得令,立刻上前,也不用門環(huán),直接掄起拳頭,對著那兩扇厚重的朱漆大門便狠狠砸了下去。
咚!咚!咚!
敲門聲,一聲比一聲大。
國公府所處地段本就繁華,這么大的動靜,不多時,府門前就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車廂內(nèi),謝錦昭穩(wěn)坐不動,仿佛外面發(fā)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
她只是不緊不慢地打開了身側(cè)的那個錦盒,看著里面母親的靈牌,抿唇一笑。
娘,女兒帶你回家了。
過了好一陣,合著的大門終于緩緩打開了。
一個身著青褐色布衣的中年男人從里面探出頭來,那人謝錦昭上一世是見過的,他是國公府的管家——陳福。
看著圍在門前的人和長長的車隊,陳福先是一愣,待他看清楚車上標有“宋”字的徽記時,便瞬間反應(yīng)了過來。
是那位陵州來的大小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