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活埋在我被活埋的第三天,我學會了吃土。不是那種形容詞,而是真正的,
帶著草根和腐殖質(zhì)氣味的泥土。我把它們?nèi)M嘴里,混合著雪水,艱難地咽下去。
它們沒有任何味道,卻能給我一種虛假的、胃里有了東西的飽腹感。我叫阿檀,
曾經(jīng)是京城里,最接近神祇的女人。我不是皇妃,不是公主。我是大周朝唯一的七品女官,
司香令。我的手,能調(diào)配出世界上最奇妙的香。我能用一百零八種花,
為太后復刻她夢里出現(xiàn)過的、早已絕跡的“醉仙霖”;我也能用最普通的草木灰和露水,
為邊關的士兵,調(diào)配出驅(qū)散蚊蟲、提神醒腦的“行軍散”。香,是我的語言,我的武器,
也是我的全世界。直到,那一場彌天大禍。太子與三皇子奪嫡,三皇子以“巫蠱之術”為名,
扳倒了太子。而我,這個曾為太子調(diào)配過安神香的司香令,便成了那場陰謀里,最微不足道,
卻又必須被抹去的一枚棋子。我的罪名,是在太子的熏香中,摻入了“引禍”的咒物。
我全家,七十二口,一夜之間,人頭落地。而我,因為我那點微末的“用處”,
被三皇子留了一命。他沒有殺我,只是廢了我的雙手,將我扔進了逃往北境的流民隊伍里。
他說:“阿檀,你的手不是很巧嗎?朕就讓你看看,在這人命不如草芥的路上,
你那雙只能擺弄花花草草的手,能有什么用?!蔽业氖?,廢了。右手的筋脈被挑斷,
左手被碾碎了三根指骨。它們像兩塊無知覺的、掛在我手臂上的爛肉,
連握緊一個窩頭都做不到。我被扔出京城時,正值寒冬。我所在的流民隊伍,
像一條巨大的、灰色的蜈蚣,在白茫茫的雪原上,緩慢地、麻木地,
向著那個傳說中永無天日的“黑水城”爬去。第三天,我掉隊了。我發(fā)著高燒,倒在雪地里。
沒有人回頭看我一眼。在逃難的路上,一個廢了雙手的女人,和一個死人,沒有任何區(qū)別。
風雪很快就將我掩埋。我以為,我就會這樣,安靜地,死在這里。但我的求生欲,
卻比我想象的,要頑強得多。是餓。那種能把人骨頭都燒成灰的饑餓感,將我從昏迷中喚醒。
我掙扎著,從雪堆里爬出來,用我那雙毫無知覺的手,刨著凍得像石頭一樣的土地。
我找到了草根,找到了觀音土。我活了下來。以一種比任何牲畜,都更卑微的方式。
第二章 氣味我像一縷孤魂,跟在那支流民隊伍的后面。不敢太近,也不敢太遠。太近了,
他們會像驅(qū)趕野狗一樣,將我打走。太遠了,
我又會徹底迷失在這片白茫茫的、沒有任何參照物的雪原里。我沒有食物,只能靠吃雪,
吃土,吃那些被我用鼻子辨別出的、沒有毒的植物根莖,來維持最后一口氣。
我的手雖然廢了,但我的鼻子,還在。這是我最后的、也是我唯一的依仗。我能聞出,
哪片雪地下,埋著能吃的草根。我能聞出,哪個方向的水源,帶著腐敗的、不能飲用的腥氣。
我甚至能聞出,死亡的味道。那天,我又一次餓得快要失去意識。我看到前面隊伍里,
一個瘦弱的男人,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他的家人,只是麻木地,看了他一眼,
便繼續(xù)向前走。沒有人為他收尸。我等了很久,等到隊伍走遠了,才敢一瘸一拐地,湊過去。
我不是為了他身上的財物。我知道,他身上,連一粒米都不會有。
我是為了……他懷里揣著的那半個,已經(jīng)發(fā)黑發(fā)硬的窩頭。我知道,這個窩頭,一定還在。
因為,我沒有從他身上,聞到食物腐敗后,那種特殊的、酸中帶甜的霉味。我跪在他身邊,
用我那雙僵硬的手,笨拙地,解開他早已被凍硬的衣襟。果然,
那個用油紙包著的、比石頭還硬的窩頭,正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口。我抓起窩頭,不顧一切地,
往嘴里塞。就在這時,我聞到了一股極其細微的、不屬于這片雪原的味道。那味道,很淡,
卻又很熟悉。是“九里香”。一種只有在宮中,才能見到的、用來制作安神香的珍稀香料。
它的味道很特別,有一種清冷的、類似于檀香,卻又比檀香更柔和的尾調(diào)。這味道,
是從這個死去的男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我的心,猛地一沉。我仔細地,在他的身上,
搜尋起來。最后,在他的鞋底夾層里,我找到了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小的錦囊。
錦囊里,沒有金銀,只有一小撮,黑色的粉末。是“九里香”的香灰。我的腦子,
“嗡”的一聲,一片空白。我知道這是什么。這是宮里那些見不得光的交易中,
用來傳遞消息的信物。不同的香灰,代表著不同的信息。而這種“九里香”的香灰,我認得。
它代表著——“滅口”。這個男人,不是普通的流民。他和我一樣,是某個巨大陰謀中,
被犧牲掉的棋子。而追殺他的人,很可能,就在這支隊伍里。一股徹骨的寒意,
瞬間從我的尾椎骨,竄上了天靈蓋。我不敢再停留,抓起那個窩頭,連滾帶爬地,
逃離了那具尸體。我必須,盡快回到那個人群里去。因為我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往往,
也最安全。那個殺了他的人,一定想不到,他要滅口的另一個“證物”,此刻,
就混在最不起眼的人群中,像一滴水,匯入了骯臟的河流。
第三-章 獵人與獵物我重新混入了流民的隊伍。我用更多的泥土,將我的臉涂得更黑,
將我的頭發(fā)弄得更亂。我佝僂著身體,學著那些最麻木的流民的樣子,低著頭,沉默地,
向前走。我開始觀察。我觀察著這支隊伍里的每一個人。他們的眼神,他們的動作,
他們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細微的表情。我爹曾教我,畫人,要先畫骨??慈?,也要先看骨。
一個人的本性,是藏不住的。很快,我找到了我的目標。他叫魏三,是這支流民隊伍里,
一個不起眼的中年男人。他總是獨來獨往,很少與人交流。但他卻不像其他流民那樣,
面黃肌-瘦。他的臉色,甚至有些過于紅潤。他的眼神,總是看似不經(jīng)意地,
在隊伍里掃來掃去,像一頭在羊群里,尋找著什么的狼。最重要的是,我從他的身上,
聞到了一股和我一樣的味道。不是“九里香”的味道。而是……血的味道。
是一種陳舊的、已經(jīng)干涸的、被風雪和塵土掩蓋住的血腥氣。這味道,
和那個死去的男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就是他。我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因為一種找到了獵物的興奮。我開始,不動聲色地,接近他。我會在他休息時,
假裝無意地,倒在他下風口的位置。我會在他去取水時,跟在他身后,觀察他走路的姿勢。
我發(fā)現(xiàn),他走路時,左腳的落點,總比右腳,要重上那么一分。
這是一種常年使用右手兵器的人,才會有的、不自覺的習慣。我還發(fā)現(xiàn),
他從不吃官府發(fā)放的、那點少得可憐的賑災糧。他總是在深夜,悄悄地,離開隊伍,
不知去向。第二天回來時,身上會多一股野物的腥氣,
和他自己烤肉后留下的、淡淡的焦糊味。他有自己的食物來源。一個巨大的、誘人的念頭,
在我的腦海中,瘋長起來。我要從他身上,弄到吃的。我沒有別的選擇。我的身體,
已經(jīng)到了極限。再靠吃土和草根,我撐不過下一個冬天。我開始,為我的“狩獵”,做準備。
我用我那雙廢了的手,艱難地,收集著各種各樣有特殊氣味的東西。狼的糞便。
被碾碎的、有刺激性氣味的“鬼見愁”草。還有一種生長在陰暗角落的、能散發(fā)出甜膩味道,
吸引蛇蟲的“腐尸花”。我知道,這些東西,單獨拿出來,沒有任何用處。但如果,將它們,
用我腦海中,那上百種香方,進行巧妙的配比和融合……它們,
就會變成最致命的、無形的武器。第四章 第一次交鋒我等了三天。
等來了一個風雪最大的夜晚。我知道,魏三今晚,一定會出去覓食。因為這樣的天氣,
最容易掩蓋蹤跡。果然,午夜時分,他像一縷青煙,悄無聲息地,脫離了隊伍,
向著東邊的山林摸去。我跟了上去。我將一塊浸透了狼糞液的破布,綁在了我的腳踝上。
這樣,我的氣味,在雪地里,就會和一只野狼,沒有任何區(qū)別。我像一個最有耐心的獵人,
遠遠地,綴在他的身后。他很警覺,數(shù)次回頭,但我都利用地形和風向,完美地,
隱藏了自己。最后,他在一個背風的山坳里,停了下來。他從懷里,
掏出了一只早已被他處理干凈的野兔,升起一堆小小的火,開始烤肉。肉的香氣,
很快就在風雪中,彌漫開來。我躲在幾十步外的一塊巖石后,
聞著那股讓我口水瘋狂分泌的香氣,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不讓自己發(fā)出任何聲音。
我等著。等著他吃飽喝足,等著他精神最放松的那一刻。終于,他吃完了。他靠在巖石上,
打了個飽嗝,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神情。就是現(xiàn)在!
我將我早已準備好的、那個用“鬼見愁”和“腐尸花”混合制成的香包,從懷里,掏了出來。
我沒有直接扔過去。我知道,對魏三(這樣)的高手來說,任何突然出現(xiàn)的東西,
都會引起他的警覺。我用盡全力,將那個香包,扔向了他上風口十步開外的一棵雪松上。
香包不大,悄無聲息地,掛在了樹枝上。然后,我只需要,等待。等待風,
將那股特殊的、混合了刺激和甜膩的、足以讓任何野獸都陷入狂躁的氣味,吹向他。果然,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我聽到了魏三的咒罵聲?!霸撍?!什么東西,這么臭!”緊接著,
我聽到了狼的嚎叫聲。由遠及近。我調(diào)配的這種氣味,對人類來說,只是難聞。
但對嗅覺靈敏的野狼來說,卻是一種無法抗拒的、充滿了挑釁和誘惑的信號。
它會吸引來附近所有饑餓的、正在覓食的狼。很快,七八雙綠油油的眼睛,
出現(xiàn)在了山坳的四周。魏三臉色大變。他立刻拔出了腰間的刀。一場人與狼的血戰(zhàn),
瞬間爆發(fā)。我沒有看。我趁著他被狼群纏住的瞬間,像一只貍貓,悄無-聲息地,從另一側,
溜到了他放行李的地方。我找到了他的包裹。里面,還有半只沒烤的野兔。我沒有絲毫猶豫,
抓起那半只野兔,轉身就跑,用我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風雪之中。身后,
傳來魏三憤怒的咆哮和野狼凄厲的慘叫。但那,都與我無關了。
我抱著那半只還帶著血的、冰冷的野兔,躲在一個山洞里,第一次,笑出了聲。然后,
我開始,像野獸一樣,用牙齒,撕扯著生肉,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那一刻,我覺得,
我才是這片雪原上,最可怕的,野獸。第五章 結盟我以為,我的報復,會很快到來。
但一連幾天,魏三都沒有來找我。他甚至,沒有再看我一眼,仿佛那天晚上的事情,
從未發(fā)生過。這讓我更加警惕。我知道,他像一頭耐心的、狡猾的狼王。他在觀察,
在等待一個,能將我一擊斃命的機會。而我,則利用這寶貴的喘息之機,用那半只野兔,
換來的體力,為自己,尋找著新的生機。流民的隊伍,抵達了一個叫“青石鎮(zhèn)”的地方。
這是一個破敗的、龍蛇混雜的小鎮(zhèn)。鎮(zhèn)上,有一個小小的、由官府設立的義學。負責教書的,
是一個姓周的、窮困潦倒的老秀才。義學里,
有十幾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衣衫襤褸的孩子。我看到了我的機會。我找到了周秀才。
我對他說,我不要工錢,甚至可以自己解決吃食。我只想,在他的義學里,
找一個掃地、打雜的活。周秀才見我雖然臉上有烙印,但眼神清明,不像個壞人,
又見我不要錢,便動了惻隱之心,收留了我。我成了義學里,一個最不起眼的、打雜的丫頭。
我每天,把學堂打掃得干干凈凈。我用草木灰和皂角,自制了最原始的肥皂,為那些孩子,
清洗他們那臟得看不出原色的衣服。我還用我的鼻子,為周秀才,
辨別他從外面買回來的、那些早已發(fā)霉的米,哪些還能吃,哪些,
已經(jīng)生出了致命的黃曲霉素。漸漸地,周秀才和那些孩子們,都開始接納我。他們會偷偷地,
在我的碗里,多放一勺米湯。他們會在天冷時,
將自己身上那件單薄的、卻能帶來一絲溫暖的舊衣服,披在我身上。我那顆早已被冰封的心,
似乎,有了一絲融化的跡象。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假象。平靜的湖面下,是致命的暗流。
果然,第七天晚上,魏三,找上了我。他沒有帶刀,也沒有帶任何殺氣。
他只是像一個尋常的鄰家大叔一樣,走進了我住的、那間四面漏風的柴房?!把绢^,
”他開門見山,“我們談談?!蔽覜]有說話,
只是握緊了藏在袖子里的、一小包我新調(diào)配的、能讓人瞬間昏厥的迷藥。“那天晚上的事,
是我大意了?!彼粗遥凵窭?,第一次,有了平等的、審視的意味,“我沒想到,
一個廢了雙手的丫頭片子,能有這種神鬼莫測的手段。”“我查過你。”他說,
“你是京城來的,對嗎?是那場大案里,唯一一個,漏網(wǎng)的魚。”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不用緊張?!彼麛[了擺手,“我不是官府的人。恰恰相反,我和他們,有血海深仇。
”他告訴我,他本是羽林衛(wèi)的教頭,因為得罪了魏相的親信,被誣陷入獄,全家慘死。
只有他一個人,逃了出來,隱姓埋名,伺機報仇。
而那個死在我面前的、錦囊里藏著“九里香”香灰的男人,是他安插在魏相身邊的一個線人。
那天,線人是想把一個重要的情報,傳遞給他。卻不料,被魏相的殺手,提前滅了口。
“所以,那個錦囊,在你身上,對嗎?”他看著我,問。我點了點頭。“把它給我?!彼f,
“作為交換,我保你在這亂世,平安無事。”我看著他,
看著他那雙充滿了血絲和仇恨的眼睛,笑了?!捌桨矡o事?”我說,“魏三,你別忘了,
現(xiàn)在,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魏相要殺的,不只是你,還有我這個‘唯一的活口’。
”“我把錦囊給你,你拿到了你想的東西,轉身就把我賣了,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想怎么樣?”他皺起了眉?!敖Y盟?!蔽艺f,“我們合作。你負責武力,
我負責……用我的法子,幫你解決那些,刀解決不了的麻煩?!薄澳悖俊彼舷麓蛄恐?,
眼神里充滿了懷疑?!安恍牛俊蔽倚α诵?,“你忘了,那天晚上,那些狼,是怎么出現(xiàn)的嗎?
”魏三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他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好?!彼f,“我答應你。
但是,阿檀,你要記住。我們之間,沒有信任。只有,相互利用。”“我懂?!蔽艺f。我們,
兩個同樣被命運推向絕路、滿心仇恨的復仇者,在這個冰冷的夜晚,
達成了一個脆弱的、卻又無比堅定的,同盟。
(第一部完)第六章 鬼市里的畫師我在青石鎮(zhèn)的義學里,待了整整一個冬天。
那是我家破人亡后,過得最安穩(wěn)的一段日子。白天,我打掃庭院,為孩子們縫補衣裳,
聽著周秀才搖頭晃腦地教他們“人之初,性本善”。晚上,魏三會像一個幽靈,
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我的柴房里,帶來一些風干的肉,或是一小袋粗糧,以及,
外面世界的零星消息。他告訴我,我送他的那個錦囊里,藏著一份名單。
一份魏相安插在北境軍中所有暗樁的名單。這是足以讓魏相傷筋動骨的東西,
但魏三沒有立刻使用它?!斑€不到時候?!彼粗鴦拥臓T火,眼中是深不見底的仇恨,
“拔掉幾顆牙,只會讓他更警惕。我要的,是連根拔起,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我懂他的意思。我們的敵人太強大了,像一棵盤根錯節(jié)的參天大樹。任何輕舉妄動,
都只會打草驚蛇。我們都需要力量。春天來臨時,流民的隊伍要繼續(xù)向北,
前往最終的目的地——黑水城。周秀才和義學的孩子們,也要跟著鎮(zhèn)上的大部隊,一起遷徙。
臨走前,周秀才顫巍巍地,將一個布包塞給我。里面,是他省吃儉用攢下的二十個銅板,
還有一本被他翻得起了毛邊的《雜香譜》?!把绢^,”他渾濁的眼睛看著我,
“我沒什么能教你的。我看你對草木氣味格外敏感,這本書,或許對你有用。到了黑水城,
找個營生,好好活下去?!蔽覜]有拒絕。我跪在地上,結結實實地,給他磕了三個頭。
去往黑水城的路,更加艱難。官府的賑災糧越來越少,流民之間的搶奪和廝殺,也愈演愈烈。
但這一次,我不再是一個人了。魏三始終像一道影子,不遠不近地跟隨著我。
他從不出手幫我,卻會在我快要餓死的時候,不動聲色地,在我落腳的地方,留下一只野兔,
或是在我快要渴死時,引我去一處無人知曉的清泉。他是在用這種方式,磨礪我,
也是在考驗我。他要確保,他的盟友,不是一個需要他時時保護的累贅。終于,在夏初,
我們抵達了黑水城。這座傳說中的罪惡之城,比我想象的還要破敗和混亂。
城墻是用黑色的石頭和泥土混合壘成的,上面布滿了刀砍斧劈的痕跡。城里沒有秩序,
沒有法律,唯一的規(guī)矩,就是誰的拳頭硬,誰就是規(guī)矩。
這里是流放犯、逃兵、匪寇和亡命之徒的天堂,也是普通人的地獄。但對我來說,
這里卻是最適合我生根發(fā)芽的土壤。魏三在安頓下來的第二天,就消失了。
他只留下一句話:“我要去找我的人。三個月后,如果你還活著,
就去城東的‘無名酒館’等我。”我知道,這是我們結盟后的第一次真正考驗。
我必須在沒有任何外援的情況下,獨自在這里,生存三個月。我用周秀才給我的二十個銅板,
在黑水城最混亂的“鬼市”里,租下了一個最小、最偏僻的攤位。鬼市,
是黑水城里最黑暗的交易場所。這里什么都賣,兵器、禁藥、來路不明的財物,
甚至……人命。我的攤位上,沒有貨物。只有一塊木牌,
上面用炭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字——“畫心鬼”。我的生意,依舊是畫畫。但這一次,
我畫的,不再是尋常的人臉。我畫的,是人們心里藏著的、最深的恐懼和欲望。一個富商,
懷疑自己的妻子與人有染,卻苦無證據(jù)。我便根據(jù)他描述的蛛絲馬跡,
畫出他妻子與那奸夫在月下幽會的場景。畫面香艷,卻又充滿了背叛的意味。富商拿著畫,
滿意地走了。一個幫派頭目,被對家暗算,斷了一條腿,想要報復,卻不知仇人是誰。
我便讓他仔細回憶遇襲當晚的所有細節(jié),
包括空氣中的氣味、風聲、甚至是他聽到的、最細微的腳步聲。然后,
我為他畫出了那個兇手的側影和使用的兵器。我像一個通曉鬼神的巫師,用一支炭筆,
窺探著人心最隱秘的角落?!爱嬓墓怼钡拿?,很快就在鬼市里傳開了。沒人知道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