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梨花落盡青梅淚司徒靖與柳望舒、謝靜姝是江南最耀眼的青梅竹馬。
他愛柳望舒眼里的星光,卻拗不過司徒家百年門楣的重壓。 大婚夜,
他當新娘謝靜姝的面將匕首刺入心臟,血染婚書:“唯負望舒,生不如死?!?靈堂上,
柳望舒撲棺泣血:“你拿命償?shù)那?,叫我如何背負?/p>
” 謝靜姝扔給情敵一瓶毒藥:“他既選黃泉路,我們?nèi)送ィ堰@孽賬算清。
”江南的春,總來得格外纏綿悱惻。杏花煙雨織成一張細密的網(wǎng),籠著青石板路,
也籠著毗鄰而居的司徒、柳、謝三家高墻深院。司徒靖、柳望舒、謝靜姝,
便是在這如詩畫卷里一同抽枝發(fā)芽的。司徒府邸后園那株百年梨樹,是他們最初的天地。
粗壯虬結(jié)的枝干盤踞如龍,春日里,萬千雪白花瓣堆疊如云,風過處,碎玉紛飛。
五六歲的司徒靖已有沉穩(wěn)模樣,他站在最高的樹杈上,
向樹下伸出尚顯稚嫩卻異常有力的手:“望舒,靜姝,上來!看得可遠了!
”柳望舒膽子最大,杏眼亮得驚人,小手毫不猶豫地攥住司徒靖的,借力一蹬,
輕巧地落在他身邊,裙裾帶起一陣梨花雨。她指向遠處水巷盡頭一艘烏篷船:“快看,
船頂?shù)柠R鶿要下水了!”聲音清脆,驚飛幾只棲息的雀鳥。謝靜姝在樹下仰著臉,
她穿著鵝黃春衫,安靜得像朵含苞的玉蘭。她細細打量著那看起來并不十分牢靠的枝椏,
小手絞著衣角,有些猶豫。司徒靖見狀,又往下探了探身子,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靜姝,
莫怕,我拉著你?!彼硪恢皇掷卫慰圩〈植诘臉涓桑?/p>
那專注的眼神讓謝靜姝心頭的怯意散了。她深吸一口氣,把手遞給他。司徒靖的手心溫熱,
帶著薄繭,穩(wěn)穩(wěn)地將她提了上去。三個小小的身影擠在繁花深處,
共同眺望著被高墻分割又因彼此而圓滿的遠方世界。梨花落在司徒靖肩頭,
柳望舒調(diào)皮地替他拂去,指尖不經(jīng)意掠過他耳廓,惹得他耳根微微發(fā)燙。
謝靜姝安靜地坐在內(nèi)側(cè),看著司徒靖專注的側(cè)臉和柳望舒飛揚的笑靨,
心頭漫過一絲自己也說不清的、溫軟的澀意。歲月如門前穿城而過的流水,載著童稚的笑語,
也悄然沉淀下少年心事。司徒靖習武的書齋窗外,正對著柳家精巧的花園涼亭。
他常在習武間隙,透過疏朗的花木,望向亭中撫琴的柳望舒。那日午后,蟬鳴聒噪。
司徒靖剛練完一套槍法,汗?jié)裰厣?,正倚窗喘息。一陣清越如碎玉的琴音飄來,絲絲縷縷,
竟壓過了蟬鳴。他循聲望去,只見柳望舒獨坐涼亭,素手輕拂琴弦。她穿了件水綠的衫子,
陽光透過枝葉縫隙,在她身上跳躍,也落在她低垂的羽睫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陰影。
琴聲時而如山澗幽咽,時而如珠落玉盤。她彈得入神,全然未覺窗外的凝視。一曲終了,
她似有所感,忽地抬起頭,目光恰恰撞進司徒靖忘了收回的眼眸里。剎那間,
仿佛連風都停了。柳望舒臉上飛起薄紅,像初綻的桃花,眼中卻無半點羞怯,
反而漾起一片清澈又熾熱的光,直直望向司徒靖。那光,比江南三月的春陽更暖,更亮,
帶著洞穿一切的坦蕩和一絲狡黠的探尋。司徒靖只覺得心頭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擂鼓般咚咚作響,握著窗欞的手心瞬間沁出薄汗,竟忘了移開視線。
一種從未有過的、滾燙而清晰的情愫,在這無聲的對視里洶涌滋生,灼燒著他的四肢百骸。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般離開了窗邊,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心口那團火卻越燒越旺。他知道,
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那株老梨樹下的情誼,已悄然開出了截然不同的花。
2 門楣重壓斷情絲司徒靖及冠禮后的第一個春日,空氣里便彌漫起不同尋常的凝重。
司徒府正廳,紫檀木的沉重氣息混合著上等龍井的微澀,沉沉地壓在人心頭。
司徒老爺端坐主位,面容是慣常的威嚴,法令紋深刻如刀鑿。司徒夫人坐在一旁,
手里捻著一串佛珠,眉宇間卻無半分慈悲,只有不容置疑的盤算。“靖兒,
”司徒老爺?shù)穆曇舨桓撸瑓s帶著千斤墜般的分量,砸在空曠的廳堂里,“你的親事,
該定下了?!彼就骄复故质塘ⅲ念^猛地一緊,一股不祥的預(yù)感冰涼地爬上脊背。
“放眼江南,與我們司徒家門當戶對、堪為良配者,唯謝家靜姝?!彼就嚼蠣斈抗馊缇妫?/p>
不容置疑地盯在兒子臉上,“靜姝這孩子,知書達理,溫婉賢淑,是持家掌事的不二人選。
我與你母親,甚是滿意?!薄案赣H!”司徒靖霍然抬頭,急切地想要爭辯,
“孩兒……”“住口!”司徒老爺猛地一拍茶幾,震得杯盞叮當作響,“此乃父母之命,
更是家族之需!司徒、謝兩家累世通好,這門親事,維系的是兩族情誼,牽扯的是無數(shù)產(chǎn)業(yè)!
豈容你兒女情長,任性妄為?”司徒夫人適時地嘆了口氣,語氣放軟,卻字字如針:“靖兒,
娘知道你的心思??赡橇已绢^……”她頓了頓,佛珠捻動得快了些,“性子是活潑些,
可終究失之跳脫,不夠沉穩(wěn)。世家大族的主母,要的是靜姝這般識大體、懂進退的閨秀。
你莫要糊涂,誤了自己前程,也辜負了靜姝待你的一片心意?!薄扒俺??心意?
”司徒靖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燒得他眼前發(fā)黑,聲音因壓抑而顫抖,“父親、母親!
你們可問過我的前程在何處?我的心意又在何處?我與望舒……”“柳望舒?
”司徒老爺冷哼一聲,眼中寒光更盛,“此事休要再提!你若執(zhí)迷不悟,
便是置司徒家百年聲譽于不顧,置闔族上下于險地!我司徒家,
斷不容一個任性妄為、罔顧門楣的子孫!
”“家規(guī)”、“族法”、“不孝”、“忤逆”……一個個沉重的字眼如同冰雹,
砸得司徒靖體無完膚。他試圖抗爭,聲音嘶啞地訴說著與望舒青梅竹馬的情意,
訴說著心之所向。然而每一次開口,換來的都是更嚴厲的斥責,
更冰冷的威脅——斷絕父子關(guān)系,收回他名下一切產(chǎn)業(yè)打理權(quán),
甚至暗示會影響柳家在南方的生意根基。他孤立無援。偌大的司徒府,銅墻鐵壁,
將他牢牢困住。他試過絕食,餓得形銷骨立,意識昏沉??僧斔麙暝崎_房門,
看到的是母親在佛龕前哭得肝腸寸斷,父親鐵青著臉甩袖而去,只留下一句“孽障!
你便餓死,牌位也進不得我司徒家宗祠!”他試過夜奔柳府。那晚大雨傾盆,
他一身泥濘地拍打柳家緊閉的朱漆大門,嘶喊著望舒的名字。門開了一條縫,
柳家老管家那張布滿皺紋的臉探出來,
眼中滿是驚惶和無奈:“司徒少爺……您……您快回吧!老爺夫人說了,
小姐……小姐染了風寒,不便見客,您……您別再來了!”門縫里,
柳望舒被兩個婆子死死拉住的身影一閃而過,她臉上縱橫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只留下一個破碎絕望的眼神,便消失在門后。沉重的門栓落下,隔絕了他最后一點微光。
而謝靜姝,像一株沉默的蘭草,被家族精心修剪,擺放在既定的位置。她并非全無所覺。
司徒靖日漸消瘦的身影,眼中熄滅的火焰,柳望舒偶然相遇時那無法掩飾的悲傷,
都像細小的針,扎在她心頭。她也曾在夜深人靜時,對著銅鏡問自己:他娶我,
是心甘情愿嗎?然而,家族長輩贊許的目光,母親欣慰的淚水,
以及司徒夫人親昵地拉著她的手,說著“靜姝啊,靖兒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氣,
也是我們司徒家的福氣”是那不容錯辯的滿意……這一切織成一張溫柔的網(wǎng),裹挾著她,
讓她無法掙脫,也不敢掙脫。心底深處,
那點對司徒靖從小積累的、混合著敬慕與朦朧情愫的期待,如同風中的殘燭,微弱地搖曳著,
讓她生出一絲近乎卑微的幻想:或許,成了親,朝夕相處,他總能……看到我的好?
這幻想是支撐她穿上沉重嫁衣的唯一力量,卻也是日后將她推入深淵的最后一根稻草。
3 血染婚書負情深司徒府的大婚,是江南近十年來最煊赫的場面。朱門洞開,張燈結(jié)彩,
刺目的紅綢從府門一直鋪到內(nèi)院深處,連府邸外幾條街巷的樹木都纏上了紅布。賓客如云,
車馬喧囂,名流富商擠滿了寬闊的庭院,賀喜聲、鑼鼓聲、絲竹聲匯成一片震耳欲聾的喜浪,
幾乎要掀翻屋頂?shù)牧鹆?。司徒靖穿著繁?fù)華貴的猩紅喜袍,
金線繡成的團龍紋在陽光下刺眼地閃爍。他被人簇擁著,像個精致而僵硬的傀儡。
臉上敷了粉,卻蓋不住底色的蒼白;嘴角被喜婆強行扯出上揚的弧度,
眼神卻空洞得如同兩口枯井,映不進一絲周遭的喧鬧與華彩。他機械地拜天地,拜高堂,
動作一絲不茍,卻透著一股行尸走肉般的死氣。每一次彎腰,那身沉重的喜服都像枷鎖,
勒得他無法呼吸。眼角的余光瞥見滿堂賓客臉上虛偽的笑容,瞥見父母眼中如釋重負的滿意,
那滿意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紅蓋頭下,
謝靜姝的世界只有一片晃動的、令人窒息的暗紅。鳳冠沉重地壓著她的脖頸,
汗水浸濕了鬢角。每一步都踩在云端般虛浮,耳邊是震天的喧囂,心里卻是冰封的死寂。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邊人的存在,感受到他身體的僵硬和透過衣衫傳來的、毫無暖意的冰冷。
那冰冷像毒蛇,纏繞著她的心臟,讓她精心準備的、關(guān)于未來的那點微弱幻想,
一點點凍結(jié)、碎裂。不安的陰影,隨著司儀一聲高過一聲的唱喏,在她心底瘋狂蔓延。禮成。
喧囂被隔絕在厚重的婚房門外。洞房里,紅燭高燒,燭淚無聲滑落,堆積在鎏金燭臺上,
像凝固的血。滿室濃得化不開的紅——紅帳、紅被、紅窗花,連空氣都仿佛染上了血色。
龍鳳呈祥的圖案在燭光下顯得詭異而猙獰。司徒靖沒有走向那張鋪著大紅錦被的婚床,
甚至沒有看一眼床邊端坐的身影。他徑直走到窗邊的紫檀書案前,
動作僵硬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決絕。他鋪開一張素白如雪的紙,那白色在滿室猩紅中,
刺眼得驚心動魄。他提起筆,狼毫飽蘸濃墨,懸在紙上方,微微顫抖。
謝靜姝的心跳驟然停止。那不詳?shù)念A(yù)感瞬間攫住了她,冰冷刺骨,讓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蓋頭下,她死死咬住下唇,鐵銹般的腥味在口中彌漫。她猛地抬手,
一把掀開了那遮蔽視線的紅綢!映入眼簾的,是司徒靖執(zhí)筆的背影。
燭光勾勒出他僵硬的輪廓,那背影透出的不是新婚的喜悅,
而是無邊無際的絕望和一種……即將解脫的平靜?死寂的平靜!“靜姝……”他開了口,
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又干又澀。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第一次落在她盛裝的新娘身上。
那眼神里沒有半分溫情,沒有一絲歉疚,只有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塵埃落定般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