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弟弟,同為掌門之子。一句讖言,卻將我推入深淵。萬靈境中,他欣然奔向那無上劍骨。
而我,被迫收養(yǎng)那只桀驁難馴的靈獸,九尾狐。后來,人靈合一,我于絕境中數(shù)次力挽狂瀾。
世人稱我,九尾狐圣。弟弟卻說,我不過是運氣好。是個只會仰仗上古神獸的廢物。他,
青云劍宗的天之驕子,日夜苦修,渾身傷痕累累,卻始終得不到想要的掌聲,
修為亦停滯不前。他滿腔憤恨,最終,在癲狂中揮劍殺我,妄圖以我之圣血,
沖破那道無形的瓶頸。血色彌漫中,我們一同回到了踏入萬靈境的那一日。這一次,
弟弟欣喜若狂,撲向了神獸棲息的洞穴。而我,接下了那份曾不屬于我的厚禮。六脈重接,
劍骨終塑。他永遠不會知道,這一天,我等了多久。等了,整整一生。1我與弟弟梁歲安,
同是青云劍宗掌門之子,卻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我出生的那天,據(jù)說天生異象,
云霞漫天。云游四海的無極圣恰好路過山門,上門討一杯茶。他興之所至,
祭出了那面輕易不示人的兩儀鏡,鏡光落在我身上,最終映出兩個字。孤星。
父親本非偏頗之人,聞言也只是淡然一笑,客客氣氣將無極圣請出了門??伤澳_剛走,
后腳便傳來了母親血崩而亡的噩耗。產(chǎn)房內(nèi),血腥氣濃得化不開。一片刺目的紅泊之中,
尚在襁褓中的我,睜著一雙黑洞洞的眼,不哭,也不鬧。是為無情。自那以后,
父親的背脊仿佛一夜間被壓垮,鬢角也添了霜白。他將母親的死歸咎于我,恨我,厭我,
只將我扔給旁人教養(yǎng),甚至不愿再多看我一眼。直到兩年后,他在山下?lián)旎匾粋€棄嬰。
他為那孩子取名歲安,收為自己的二兒子。自此,他冰封的眼中,才終于又透出了一絲笑意。
弟弟在萬千寵愛中長大,宗門數(shù)年累積的靈丹妙藥、奇珍異寶,盡數(shù)被捧到他面前,
想要什么,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他每日最大的煩惱,或許只是在臨睡前,
發(fā)愁第二日該穿哪一件新裁的錦袍。照顧我的嬤嬤總為我打抱不平。
“憑什么青云劍宗真正的大公子,要被趕在偏山小院里吃糠咽菜?
”“那個來路不明的野小子,卻能鮮花著錦,過得風生水起?”她轉(zhuǎn)過頭,
看見我正抱著雙膝,呆呆地坐在山頭聽雨,又總會忍不住落下淚來。我娘身份特殊,
血脈奇異,她嫁給父親已是逆天而為。執(zhí)意生下我,更是與天爭命。代價便是,
我直到五歲仍不會說話,體內(nèi)經(jīng)脈纏結(jié)滯澀,是個天生的廢物。嬤嬤疼我,愛我。
一旦聽到有人當著我的面嚼舌根,便會提著她那條早已不用的舊鞭子沖過去。
她年輕時是個使鞭的好手,三兩下便抽得那些碎嘴的仆人落荒而逃。其實我并不在乎。
或許無極圣說得對,我天生無情,對這世間萬物的感知,都比常人要緩慢而困難。
春日葳蕤的草木與繁花,我看不到欣悅。烹殺的走獸與垂死的飛鳥,我也感覺不到難過。
嬤嬤看出了我的不對勁,卻從未言說。她只將我當做一個尋常的孩子,或許笨了些,
但只要用心教,總會開竅的。那些年,她領(lǐng)我去看神山萬鳥來朝,去碧湖看仙人垂釣。
她帶我登上高樓,感受裊裊秋風,又領(lǐng)我走入圣城,看那萬家燈火闌珊。她告訴我,
開心了要笑,痛了要哭,下雨了,可一定要跑回家。在香火鼎盛的無相寺中,
她于滿天神佛前,虔誠祝禱?!霸肝覂捍松?,留余恨,訴嬌嗔,偏戀世事,劍酒余生。
”八歲那年,嬤嬤為了護住母親留給我唯一的遺物,
被弟弟身邊一個囂張的仆人活活打至重傷。我瘋了一般沖過去,撞得頭破血流,
從喉嚨里擠出嘶啞的兩個字?!皾L開?!弊源耍医K于踏進了這紅塵萬丈。2十六歲那年,
萬靈境開。父親借兩儀鏡,窺得兩線天機:一是百年難遇的劍骨得塑之緣,
二是上古神獸九尾狐將重新現(xiàn)世。他心中,有他寵愛的小兒子,亦有他器重的大徒弟。
從始至終,沒有一分一刻,想到過我。弟弟性格乖張,一直覬覦阿娘留給我的那把來儀劍。
從前搶奪不成,這下終于找到了由頭。他在父親面前耍賴打滾,哭鬧著說自己既要塑劍骨,
也要那把來儀劍?!暗?,只要有了這些,我日后一定勤學苦修,成為天下第一的劍修,
給您在外面掙回天大的面子!”他信誓旦旦。父親欣慰極了,完全不顧我的意愿,
便要來取走來儀劍。我還沒有學會哭,卻早已學會了低頭。那天,我死死抱著那柄冰冷的劍,
用盡我生平所有的力氣低聲哀求。求他不要剝奪我對我娘唯一的思念,我現(xiàn)在,
只剩下這些了。他沉默地看了我許久,眼神復雜,最終卻只化作一句冰冷的話語。
“你體內(nèi)經(jīng)脈纏結(jié)滯澀,乃是天生的廢物,根本習不了劍,拿著來儀又有何用?
不過是暴殄天物?!薄斑@輩子,你就老老實實的,別再想著和你弟弟爭了。
”弟弟倚靠在父親身上,俊秀的臉龐稚氣未脫,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兄長,
父親是為你好。你身體不好,學劍太累了,你肯定堅持不下來的。
”“兄-長-不-必-擔-心。”他一字一頓,像是在施舍。“哪怕你是個廢物,
我們也會一直養(yǎng)著你的?!彼麄冏罱K還是搶走了我的來儀劍。我其實并不是真的討厭弟弟,
他只是個被寵壞的孩子。哪怕他搶走我的身份,搶走我應得的一切,我也未曾真正怨恨過他。
可他為什么,連我最后剩下的這一點念想,都不肯放過呢?萬靈境開啟的前夜,
我跪在父親房前,任由冰冷的雨水沖刷著我的身體。一夜風雨,讓我徹底明白。十六年前,
我失去了母親。此刻,我也終于,失去了父親。第二日清晨,他推開門,或許是在晨靄中,
模糊看見了我那雙酷似母親的眼眸,想起了某些往事。他終究是松了口,
語氣里帶著一絲施舍?!敖袢杖f靈境開,你同歲安一起去吧。至于那頭神獸,能否收伏它,
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天光大亮,萬靈境開。我與弟弟一同踏入幻境。他按照父親的指引,
迅速找到了機緣所在之地,得塑劍骨,修為頃刻間暴漲。而我,因為前夜淋了一夜的雨,
渾身滾燙,頭腦昏沉。我跌跌撞撞地摔下山崖,順著崖下冰冷的河水,
漂流至一個幽深的洞穴。洞穴深處,神獸發(fā)出低吼,那聲音仿佛來自遠古,帶著洪荒的威壓。
我沒有靈脈,沒有修為。嬤嬤雖教過我一些粗淺的武功,但在絕對的實力碾壓下,
我不可能憑一己之力收伏它。況且,神獸已開靈智,除非遇見自己真心認可的主人,
否則絕不會輕易低頭。前世,我與它私下達成協(xié)議,又用自己的心頭血喂養(yǎng)了它整整七日,
才換得它為我俯首,帶我順利出了萬靈境。如今,我同弟弟重回此刻,
卻看見那高傲的九尾狐,在弟弟尚未靠近時,便主動低下了它高貴的頭顱。我忽然明白了。
原來,它一直喜歡的,是弟弟。難怪。難怪前世它面對我時,總是那般桀驁不馴。
難怪它總想盡辦法,往弟弟居住的芳菲苑里跑。也難怪,在弟弟想要殺我破鏡時,
它會親自為他遞上長劍。我轉(zhuǎn)身,悄然離開。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那只鮮紅的九尾狐自俊俏少年的懷中抬起頭,輕輕嗅了嗅空氣,碧綠的眼眸里,
充滿了深深的疑惑。弟弟前世有父親的指引,才能在第一天就找到可以重塑劍骨的落月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