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2013年的盛夏暴雨,砸在柏油路上蒸騰起一片白茫茫的霧靄。
整座城市像是被粗暴地按進了水里,窒息而悶熱。
豆大的雨點毫不留情地砸在陳默裸露的脖頸和后背上,冰涼刺骨,
瞬間就浸透了那件洗得發(fā)白、印著模糊?;盏牧畠rT恤。他弓著背,
死死護著懷里那個油膩膩、沉甸甸的保溫箱,
腳下那雙開了膠的舊球鞋在濕滑的人行道上拼命蹬踏,濺起渾濁的水花?!罢咀。?/p>
前面那個擺攤的!讓你站住聽見沒有!”粗糲的吼聲穿透嘩嘩的雨幕,像鞭子一樣抽在身后。
兩個穿著深藍色制服的城管,頂著雨水,鍥而不舍地追趕著,腳步沉重而急促。
陳默甚至能感覺到他們呼出的熱氣噴在自己濕透的后背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
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肋骨的疼痛,喉嚨里全是鐵銹般的腥甜味和冰冷的雨水。他不敢回頭,
只能咬緊牙關,把全身的力氣都灌注到兩條腿上,
沿著這條狹窄、濕滑、兩邊堆滿雜物的后巷,像只慌不擇路的野狗一樣亡命奔逃。
保溫箱里的煎餅果子在顛簸中互相擠壓,散發(fā)出混雜著面醬和廉價辣油的氣味,
混合著雨水和汗水的咸腥,鉆進他的鼻腔,令人作嘔。這是他今天還沒賣完的貨,
是他和母親下個月的飯錢,是他深陷泥沼的生活里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不能丟!絕對不能丟!
巷子盡頭豁然開朗,是一個堆滿廢棄建材和垃圾的死胡同。
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陳默的心臟,比雨水更冷。他猛地剎住腳步,泥水濺了一身。
無處可逃了。他抱著保溫箱,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雨水順著頭發(fā)流進眼睛里,又澀又痛,
模糊了視線。他背靠著冰冷粗糙、布滿青苔的磚墻,胸膛劇烈起伏,
眼睜睜看著那兩個高大的藍色身影堵在了唯一的出口,一步步逼近,
臉上混合著雨水和不耐煩的怒氣?!芭??再跑一個試試!
”為首的胖子城管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聲音帶著戲謔的喘息,“小兔崽子,挺能蹽??!
”另一個瘦高個上前一步,伸手就來奪陳默懷里的保溫箱:“拿來吧你!說了多少次了,
這地方不準擺攤!”陳默下意識地死死抱緊箱子,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喉嚨發(fā)緊,
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屈辱、憤怒、還有那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
胖子城管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住保溫箱的邊緣,猛地一拽!
就在這拉扯的瞬間,“嗡——”口袋里傳來一陣短促而清晰的震動。陳默的身體猛地一僵,
像是被無形的電流擊中。那個廉價的諾基亞按鍵手機,在濕透的褲兜里頑強地震動著,
隔著濕透的布料,清晰地傳遞到他的皮膚上。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冰冷刺骨,
瞬間壓倒了被城管圍堵的恐懼。他甚至忘了反抗,任由胖子一把將保溫箱拽了過去,
里面的煎餅果子嘩啦啦散落一地,浸泡在骯臟的泥水里。他顫抖著,
完全無視了城管罵罵咧咧的聲音,
也顧不上去看那些在泥濘中迅速失去形狀的、他賴以生存的煎餅。他的手仿佛有自己的意識,
僵硬地、緩慢地伸進口袋,摸到了那臺冰冷的、沾滿雨水的諾基亞。
屏幕微弱的光在昏暗的雨巷里亮起,刺得他眼睛生疼。一條來自“省教育考試院”的短信,
孤零零地躺在收件箱里。他死死地盯著那行字,雨水沖刷著屏幕,也沖刷著他的臉。
指尖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點開了那條信息。沒有多余的問候,
沒有公式化的客套。只有冰冷、殘酷、不容置疑的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他的視網膜上:【陳默考生:高考成績查詢??偡郑?89。未達本科錄取控制線。
】“389”那三個數字,在模糊的雨水中,被無限放大,扭曲,仿佛帶著猙獰的嘲笑。
“操!什么破玩意兒!”胖子城管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一種不真實的嗡鳴。
他看著散落一地的煎餅,似乎覺得還不夠解氣,猛地抬起穿著沉重膠靴的腳,
狠狠地、帶著一種發(fā)泄般的惡意,朝著離他最近的一個煎餅踩了下去!
“噗嘰——”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油膩的薄脆在泥水里被踩得粉碎,
醬料和污黑的泥漿混合在一起,粘稠地濺開,有幾滴甚至濺到了陳默同樣濕透的褲腿上,
留下骯臟的斑點。那一腳,仿佛不是踩在煎餅上,而是狠狠踩在了陳默的心口。
他整個人劇烈地晃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磚墻上,喉頭一股腥甜猛地涌上來,
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眼前的世界瞬間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灰蒙蒙的雨,
和那行刺眼的、宣告他人生某個可能徹底終結的數字。耳朵里灌滿了雨水流淌的嘩嘩聲,
城管的呵斥變得遙遠而模糊。保溫箱被隨意地丟在墻角,發(fā)出空洞的響聲。
兩個城管罵罵咧咧地轉身,深藍色的制服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口迷蒙的雨幕里,
仿佛從未出現過。巷子里只剩下他一個人,背靠著冰冷的墻,緩緩地滑坐下去,
癱坐在冰冷、骯臟、積水的泥地上。雨水無情地沖刷著他,從頭發(fā)流進衣領,
混合著不知道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液體,沿著下巴滴落。他蜷縮在那里,
像一塊被世界遺棄的垃圾。那臺老舊的諾基亞,屏幕還固執(zhí)地亮著,
顯示著那條毀滅性的短信。他緊緊攥著它,冰冷的金屬硌得掌心生疼,
這幾乎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有實感的東西。雨,更大了。砸在廢棄的鐵皮屋頂上,
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噪音,像無數只冰冷的拳頭在捶打。
這狹窄的、充滿垃圾和絕望氣味的死胡同,成了他十八歲人生最狼狽的墓穴。未來?
那是一個比這暴雨夜更黑暗、更遙不可及的東西。雨水順著發(fā)梢滴落在油膩膩的灶臺上,
發(fā)出“滋啦”一聲輕響,瞬間蒸發(fā)成一小片白霧。陳默面無表情地用抹布擦了擦濺開的油點,
動作嫻熟得近乎麻木。三年了。巷口的這個煎餅攤,像釘子一樣楔在他灰暗的生活里。
不銹鋼的推車被擦得發(fā)亮,卻也掩不住邊角的磕碰變形;爐火依舊旺盛,烘烤著面糊的焦香,
卻再也烤不熱他眼底深處那潭死水?!澳纾蠘幼?,加倆蛋一根腸!
”一個穿著附近職高校服的男生熟稔地喊了一聲,遞過來皺巴巴的五塊錢?!班?。
”陳默應了一聲,聲音低沉沙啞。他舀起一勺稀稠適中的面糊,
“滋”地一聲倒在滾燙的鏊子上,手腕一轉,木耙子飛快地攤開,動作流暢得如同呼吸。
他的眼睛看著鏊子上迅速凝固變色的面餅,焦點卻似乎落在很遠的地方,
穿透了眼前氤氳的熱氣,落在三年前那個暴雨傾盆的死胡同。那冰冷的雨水,那踩碎的煎餅,
那行刺眼的數字……像永不愈合的瘡疤?!拔?,默哥,聽說了沒?”另一個常客,
隔壁理發(fā)店的小工阿強湊過來,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兮兮的興奮,
“就前面街角那家奶茶鋪子,叫‘甜心物語’的,生意火得不行!昨天我去瞅了一眼,
我的媽,全是小姑娘排隊,從早排到晚!聽說一天能賣好幾百杯!”陳默的手頓了頓,
木耙子在即將凝固的面餅邊緣刮出一點多余的邊角。他沒有抬頭,只是淡淡地問:“哦?
那么多人?”“可不嘛!”阿強說得唾沫橫飛,“就沖那個叫什么…珍珠!黑乎乎的小圓子,
嚼起來還怪帶勁的。還有那奶蓋,白花花的蓋在茶上,看著就貴氣!一杯敢賣七八塊呢!
頂你兩個煎餅了!”七八塊?陳默心里咯噔一下。他一個煎餅加蛋加腸,也不過四塊錢。
學生們偶爾加餐還行,天天喝?他不動聲色地把攤好的面餅翻了個面,打上兩個雞蛋,
蛋黃在高溫下迅速凝固。香氣彌漫開來?!岸际菍W生買?”他狀似隨意地問,
把雞蛋均勻攤開?!熬懦删哦际?!尤其是那些女學生,跟不要錢似的?!卑妵K嘖感嘆,
“你說那些小圓子,不就是木薯粉搓的?那奶蓋,不就是奶油加點鹽糖打發(fā)了?
成本能有多少?這錢賺的…嘖!”雞蛋熟了,陳默夾起一根烤得滋滋冒油的火腿腸放上去,
又利落地刷上醬料,撒上蔥花和榨菜粒。最后,薄脆被干凈利落地“咔嚓”一聲掰成兩半,
鋪上,卷起,裝袋,遞給那個職高男生?!爸x了默哥?!蹦猩舆^煎餅,咬了一大口,
含糊地說,“等發(fā)了生活費,我也去嘗嘗那奶茶啥味兒?!标惸瑳]說話,只是拿起抹布,
又開始擦那塊已經光可鑒人的灶臺。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越過眼前排著的三四個學生,
投向街角的方向。那里人頭攢動,粉色的招牌在午后的陽光下格外醒目,
排隊的幾乎全是穿著校服的年輕面孔,女生居多,嘰嘰喳喳,
臉上洋溢著一種消費帶來的、簡單純粹的快樂??諝饫锼坪醵硷h來一絲絲甜膩的奶香和茶香。
一種強烈的、混雜著不甘和野心的暗流,在他沉寂了三年的心底洶涌地翻騰起來。珍珠?
奶蓋?木薯粉?奶油?成本……他的大腦像一臺生銹后突然被強行啟動的機器,
開始嘎吱嘎吱地飛速運轉。阿強無意間透露的信息,像一根火柴,
瞬間點燃了早已積壓在他靈魂深處的、對金錢和改變近乎本能的渴望。
學生…年輕女孩…她們愿意為這種新奇的口感和看起來“高級”的東西掏七八塊。而自己,
守著這個煎餅攤,汗流浹背,油煙熏烤,一天最多也就幾十個餅,賺的是最辛苦的銅板。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沾滿油漬和面粉的手掌,指關節(jié)因為常年勞作有些粗大變形。這雙手,
只會攤煎餅嗎?不。一個瘋狂的、帶著巨大風險的想法,如同破土的毒草,
在他腦中瘋狂滋長。晚上收攤后,陳默沒有像往常一樣拖著疲憊的身體直接回家。
他繞了遠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市圖書館。閉館前的最后一點時間,
他鉆進了塵封的期刊閱覽室。手指在蒙塵的書架上劃過,
最后停在幾本厚厚的、封面花哨的《飲品制作大全》和《小本創(chuàng)業(yè)指南》上。
他找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就著昏暗的燈光,像餓狼撲食一樣,
貪婪地翻看著那些關于奶茶制作、原料采購、店鋪管理的文字和圖片。
珍珠的做法:木薯淀粉,紅糖,沸水…成本核算表在腦子里飛速成型。奶蓋:淡奶油,牛奶,
海鹽,糖…批發(fā)價是多少?他摸出兜里那個屏幕摔裂但還能用的舊手機,
笨拙地打開網頁瀏覽器,在緩慢的2G網絡下,
批發(fā)”、“木薯粉廠家”、“奶茶杯供應商”……屏幕微弱的光映著他專注到有些猙獰的臉,
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深夜,圖書館管理員催促閉館的廣播響起。陳默合上書,
最后一個走出閱覽室。外面星光黯淡,晚風吹在身上有些涼意。他站在圖書館空曠的臺階上,
望著城市稀疏的燈火,胸中卻燃燒著一團前所未有的火焰。
煎餅攤的煙火氣仿佛還在指尖縈繞,但眼前仿佛已經鋪開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路的盡頭,
是“甜心物語”門口那長長的隊伍,是那些女孩手中一杯杯七八塊錢的“黃金”。
母親那間位于老城區(qū)的、終年曬不進多少陽光的狹小出租屋,
彌漫著一股陳舊的霉味和廉價藥膏的味道。陳默推門進去時,母親正佝僂著背,
在昏黃的燈光下,用一雙關節(jié)腫脹變形的手,費力地粘著那種論件計酬的手工花。
桌上堆滿了五顏六色的劣質絹布和塑料珠子?!皨專一貋砹??!标惸穆曇粲行└蓾?。
“哎,小默,鍋里還熱著飯呢。”母親抬起頭,臉上擠出笑容,眼角的皺紋深得像刀刻一樣,
“今天生意咋樣?”“還行?!标惸貞?,
目光掃過桌上那堆零散的部件和母親指頭上貼著的膏藥,心像被針扎了一下。
他走進自己用布簾隔出來的小“房間”,從床底下拖出一個沉甸甸的舊餅干盒。打開,
里面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零錢,最大面額是二十塊,更多的是五塊、一塊,
甚至還有不少硬幣。這是他擺攤三年,一分一分摳出來攢下的“老婆本”。
他坐在吱呀作響的舊木板床上,一張張、一枚枚地數。
汗水、油煙、城管的追攆、顧客的白眼……無數個日夜的辛苦,
都凝結在這些皺巴巴的紙幣和冰冷的硬幣上。數到最后,一共是八千七百六十三塊五毛。
他盯著這堆錢,很久很久。屋外傳來母親壓抑的咳嗽聲。他猛地合上餅干盒,
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眼神里最后一絲猶豫被徹底燒盡,
只剩下孤注一擲的決絕。第二天,陳默破天荒地沒有出攤。他揣著那八千多塊錢,
像一個即將奔赴戰(zhàn)場的士兵,開始了自己的征程。第一站,
是城市邊緣那個龐大而混亂的批發(fā)市場。
空氣里混雜著海產的腥咸、干貨的濃郁、廉價香精的刺鼻,還有汗水和灰塵的味道。
他擠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一家家攤位問過去,
對比著木薯淀粉、紅茶粉、植脂末(他暫時還買不起大量淡奶油)、果糖漿的價格,
用最苛刻的語氣討價還價,把批發(fā)價壓到最低。
他甚至買了一個二手的、外殼有些凹陷的小型封口機。然后,是市里另一所大學的后門。
這里比他的煎餅攤所在的中學區(qū)域更熱鬧,學生消費能力似乎也更強。他看中了一個位置,
就在宿舍區(qū)通往小吃街的必經之路上,一個只有幾平米大的廢棄報刊亭。租金是他談下來的,
一個月一千二,押一付三。這幾乎抽掉了他積蓄的一半。剩下的錢,
他精打細算地購買了最基礎款的塑料杯、吸管、封口膜,以及第一批少量的原料。
報刊亭太小,里面堆滿了雜物,連轉身都困難。陳默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清理,打掃,
又找來幾塊廢棄的木板,自己敲敲打打,在亭子側面搭了一個小小的操作臺。沒有招牌,
他找來一塊硬紙板,用紅色的馬克筆歪歪扭扭地寫上兩個大字:“初茶”,
下面一行小字:“珍珠奶茶,五元一杯”。開張第一天,陽光刺眼。
陳默站在他那寒酸的操作臺后面,看著來來往往的學生,手心全是汗。
他按照書上和網上查來的步驟,笨拙地煮著木薯粉圓子,調配著茶湯和奶精的比例。
動作生澀,遠不如他攤煎餅時那般行云流水。一個穿著籃球背心的高個子男生路過,
瞥了一眼簡陋的招牌和局促的陳默,撇撇嘴:“新開的?五塊錢?比‘甜心物語’便宜點,
你這能喝嗎?別是粉沖的吧?”語氣里滿是懷疑。陳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臉上努力擠出笑容:“同學,嘗嘗?真材實料,不好喝不要錢?!甭曇粲悬c發(fā)緊。
男生狐疑地看了他幾秒,大概是被“不要錢”打動了:“行吧,來一杯。珍珠多加點??!
”第一杯!陳默精神一振,立刻忙碌起來。他全神貫注,每一個步驟都力求精準。
當他把那杯插好吸管、封口處還帶著點手忙腳亂留下的褶皺的奶茶遞給男生時,
感覺像交出了一件價值連城的珍寶。男生吸了一大口,嚼著珍珠,眉頭先是皺起,
似乎在品味,然后慢慢舒展開:“嗯…還行嘿!珍珠挺Q,茶味也夠,就是甜了點。
下次少糖啊老板!”他痛快地掏出五塊錢拍在臺子上?!昂绵希∠麓我欢ńo您少糖!
”陳默接過那五塊錢,紙幣帶著男生掌心的微熱。那一刻,這五塊錢的重量,
似乎超過了之前煎餅攤一天的收入。他看著男生邊喝邊走的背影,
又看看臺子上那皺巴巴的五元紙幣,一種巨大的、帶著劫后余生般的狂喜猛地沖上頭頂,
讓他幾乎要眩暈。那感覺,比三年前收到落榜短信時墜入深淵的絕望更加強烈,
只是方向截然相反。陽光似乎在這一刻變得格外明亮,穿透了他心底沉積了三年的陰霾。
他抬起頭,看著報刊亭上那塊簡陋的“初茶”招牌,第一次覺得,那歪歪扭扭的字,
透著一種野蠻生長的、倔強的生命力?!俺醪琛焙喡獔罂ご翱谇暗娜她?,
像一根堅韌的藤蔓,在時光的催化下,悄然爬滿了大學城的街角。三年,彈指而過。
曾經那個局促、手忙腳亂的陳默,已在這日復一日的搖杯聲中,褪去了青澀與惶惑。
他依舊穿著簡單的T恤,只是眉宇間沉淀了沉穩(wěn),指揮著幾個兼職學生動作麻利地操作,
眼神銳利地掃過原料桶的刻度,精確如同掌控戰(zhàn)場的將軍。
報刊亭早已容納不下這膨脹的生意。如今占據街角的,是一間敞亮的“初茶”門面。
清新的原木色裝修,明亮的落地窗,墻上掛著用各地茶葉標本拼成的藝術畫,
空氣里不再是廉價的奶精味,而是醇厚的茶香與新鮮水果的清甜交織。招牌上,
“初茶”二字設計得簡約而富有格調。財富的溪流匯聚成河。陳默的野心,
也隨之奔涌向更廣闊的天地。智能手機的浪潮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一切。
他敏銳地嗅到了其中的血腥味與機遇。
一個由他控股、悄然運作的科技公司——“星海智能”,
在遠離喧囂大學城的寫字樓里扎下了根。起初,只是小打小鬧的貼牌組裝。但陳默的目光,
從未停留在簡單的組裝利潤上。他像一頭饑餓的狼,瘋狂地嗅探著行業(yè)前沿的技術風向。
他近乎偏執(zhí)地將“初茶”賺取的豐厚利潤,不計成本地投入“星?!钡难邪l(fā)熔爐。“陳總,
這是上季度‘初茶’的凈利潤報表?!蹦贻p的財務總監(jiān)將一份文件放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上,
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星海那邊,研發(fā)投入占比已經超過75%,
而且……我們嘗試接觸的那幾家海外芯片設計公司,開價都太高了,
專利授權費用簡直是天文數字?!标惸瑳]有立刻看報表。他站在落地窗前,
俯瞰著腳下車水馬龍的城市森林。玻璃映出他輪廓分明的側臉,眼神深不見底?!笆跈啵?/p>
”他緩緩轉過身,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買斷。我要的不是授權,
是徹底的掌控。專利壁壘,才是未來的護城河?!彼叩骄薮蟮陌装迩埃闷瘃R克筆,
在上面重重地畫了一個圈:“集中所有資源,不惜一切代價,給我拿下‘迅影’團隊!
他們手里那幾個低功耗圖像處理的核心專利,是破局的關鍵!”筆尖劃過白板,
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接下來的幾個月,是令人窒息的煎熬。星海的資金鏈繃緊到了極限,
如同走鋼絲。陳默親自飛往海外,在談判桌上與那些傲慢的專利持有者唇槍舌劍,錙銖必較。
他住最便宜的旅館,吃最簡單的餐食,將每一分錢都用在刀刃上。與此同時,
“初茶”的擴張步伐被他強行踩下剎車,所有能調動的盈利源源不斷地輸血給“星?!薄?/p>
終于,在一個飄著細雨的深夜,陳默疲憊地走出燈火通明的會議室。身后,
是律師和團隊們如釋重負的低聲交談。
他手里緊握著一份還帶著打印機余溫的合同——以近乎“瘋狂”的價格,
拿下了“迅影”團隊的核心專利包。代價是沉重的,幾乎掏空了“初茶”多年積累的老底,
甚至抵押了部分門店資產。但他知道,這張薄薄的紙,是通往未來戰(zhàn)場最鋒利的武器。
有了核心專利的加持,“星海智能”如同插上了翅膀。
自主研發(fā)的第一代“星芒”系列手機芯片,
以其卓越的低功耗表現和極具競爭力的圖像處理能力,如同深水炸彈投入市場。
國內幾家急于擺脫供應鏈掣肘的二線手機廠商,率先拋來了橄欖枝。訂單如同雪片般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