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薇薇把那個叫“林墨”的男人推到我面前時,指尖捏得我胳膊有點疼。“晚晚!看,
新來的實習生,叫林墨!人生地不熟的,你是我最鐵閨蜜,可得替我好好照顧人家啊!
”她的聲音甜得發(fā)膩,燙卷的發(fā)尾刻意掃過林墨的手臂,眼波流轉間,
帶著一種施舍似的、不易察覺的得意。茶水間的燈光明晃晃地照著這略顯狹窄的空間,
咖啡機在一旁單調地嗡鳴。林墨就站在那片光暈邊緣,
穿著過分干凈的普通白襯衫和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他很高,肩背挺括,
那雙眼睛沉靜得像湖底的墨玉,只是略顯得有些疲憊的青色掛在下眼瞼。他朝我微微頷首,
嘴角牽起一絲局促的禮貌弧度:“蘇晚,你好。”音色低沉悅耳,
和他樸素的衣著形成了奇異的反差?!澳愫?。”我點點頭,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手中的馬克杯。
薇薇的熱情總是帶著一股不由分說的粘膩,讓人不太自在。她推著他,
把他留在我辦公桌旁邊那屬于實習生的小小隔斷,“林墨,你就坐這兒,挨著晚晚,
有什么不懂的盡管問!晚晚脾氣最好了!”她說完,像完成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踩著細高跟,裙擺飛揚地離開了。于是,我和林墨成了隔著薄薄擋板的鄰居。
日子像流水般淌過。起初的疏離和客氣,在那張狹窄辦公桌旁漸漸消融。林墨沉默,
但眼力極好。我的筆滾落,他會先一步彎腰幫我撿起;打印紙卡了機器,我還未皺眉,
他已走了過去。他的勤奮也帶著股格格不入的勁頭,常常是整個大辦公室最后熄滅燈的人,
安靜得像道影子。那是一個尋常的加班夜。電腦屏的光照亮我困倦的臉,胃里空得發(fā)慌。
一片黑影擋下來光,我抬頭,看見林墨站在旁邊,手里提著一個很普通的超市塑料袋。
“看你還沒走,”他聲音有點啞,帶著加班的疲憊,“買了點吃的。要…一起吃嗎?
”袋子打開,是兩盒統(tǒng)一紅燒牛肉面,和一袋超市散裝的橘紅蘋果。樸素的甚至有點潦草。
茶水間里,熱水咕嘟咕嘟?jīng)_開面餅濃烈的人造香精氣息。氤氳的熱氣隔在我們中間。
林墨有些笨拙地拆著一次性筷子,包裝紙被他扯得歪歪扭扭?!爸x謝。
”我小口喝著滾燙的湯。他點點頭,沒說什么。沉默在狹小的空間里蔓延,
又被窗外透進來的城市噪音填滿。霓虹的光隔著百葉窗的縫隙,在他眉骨投下跳動的色彩。
是饑餓拉近了距離?還是凌晨時分總更容易放下防備?我們開始偶爾一起拼單外賣,
在地鐵晚高峰的人潮里默契地找到相鄰的角落。他很少談自己的事,像一頁沒有標題的白紙。
但他會在我抱怨方案又被總監(jiān)無理挑刺時,安靜地說一句“不合理的要求不用全聽”,
目光銳利如出鞘的劍,帶著一種他身份不該有的洞穿力。
他會在我給流浪貓準備清水食物時駐足,眼神柔軟下來。這種矛盾感像羽毛,
時不時輕輕搔刮一下神經(jīng)末梢。感情的生根發(fā)芽,往往沒有明確的界碑。
一個雷雨交加的周五夜晚,暴雨把城市淋成了模糊的幕布。我接到林墨電話時,
他那邊是急促的雨聲:“晚晚,抱歉這么晚打擾…我租的房子,好像有點…發(fā)水了。
”聲音在電流里斷斷續(xù)續(xù),背景有重物倒地的悶響和水聲。
那間舊公寓的狀況超出了我的想象。推開門,混雜著塵土味的水汽撲面而來。
墻角洇開一大片深色的水漬,渾濁的水沿著墻根淌出蜿蜒小溪,
幾塊廉價劣質的墻皮像濕透的破布一樣耷拉下來,狼狽地躺在地板的水洼里。
林墨站在客廳中央,挽著褲腿,腳上套著濕透的運動鞋,
正徒勞地把幾本明顯是裝飾的平價舊書往高處搬。他看到我時,淋濕的額發(fā)貼在臉上,
露出一個混雜著歉疚與無奈的笑:“漏得有點厲害…看來今晚要和天花板搶位置了。
”眼前這張臉,蒼白疲憊,濕漉漉的狼狽沖淡了平日的沉穩(wěn)。
那份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脆弱和無奈,像一枚細小的鉤子,精準地勾住了心底某個柔軟角落。
“不行!”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脫口而出,“這破房子根本不能住人了!去我那住幾天再說!
”話音剛落,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臉頰瞬間有點發(fā)燙。他似乎也怔了一下,
深不見底的墨色眼瞳里飛快地閃過一絲復雜的亮光,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
但那抹狼狽和疲憊倒是立刻藏了起來?!拔腋斗孔?,”他聲音恢復了幾分沉穩(wěn),
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立刻馬上,雙倍也行?!本瓦@么稀里糊涂的,
林墨拖著個小小的行李箱,搬進了我那同樣不大、但至少干燥溫暖的小窩。
屬于兩個人真正的煙火日子開始了。共享空間的瑣碎摩擦著想象。我占據(jù)廚房,
像個意氣風發(fā)的將軍指揮鍋碗瓢盆。林墨被分配洗碗,
這個在談判桌(如果他是的話)上可能游刃有余的男人,
在我狹小的廚房水槽前顯得束手束腳,昂貴的襯衫袖口常常被水濺濕一大片。
起初的每一餐都是我的手筆,油煙里翻滾著我滿滿的“得意”。直到某個周末清晨,
我睡眼惺忪地推開門,被濃郁的焦糊味嗆得一激靈。只見林墨高大的身影僵在灶臺前,
背微微弓著,鍋里是一團糾纏不清、碳化的面條殘骸,濃稠的黑煙正不要命地往天花板沖。
油煙機像個擺設一樣嗚咽著。他聽見聲響回過頭,左手還捏著一把嶄新的木鏟,
臉上蹭了點點灰,看著我的眼神罕見地透著一絲慌亂?!啊恕!彼砂桶偷卣f,
語氣近乎指控,“我只是…想試試第一次煮面。”看著他臉上那道灰痕,
和他手里那柄無辜的木鏟,我一時沒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焦煙味里,
我第一次感受到一種沉甸甸的真實。他不是符號,不是幻影,
而是一個會在生活里笨手笨腳、甚至有些生澀可愛的、活生生的人。
那些曾經(jīng)隱隱約約的疑團,在這帶著煙火氣的狼狽里,反而煙消云散了?!斑€是我來吧,
廚神大人?!蔽倚χ崎_他。笨拙是真實的催化劑。之后的日子,
他總像個不知疲倦的好奇學徒。我煮面,他就在旁邊遞根蔥,
眼神專注得像在研究某條深奧的商業(yè)法規(guī)。遞個碗,動作鄭重得像在移交一份千億合同。
他會在我做飯時,笨拙地學著我剝蒜,試圖把蒜皮揪干凈,結果弄得指甲縫里都是,
皺著眉的樣子反而異常生動。他的努力帶著一種奇特的儀式感,仿佛在宣告一種全新的歸屬。
他偶爾會消失。有時是清晨天未亮透便出門,有時是深夜在我睡熟后起身去客廳。
我能聽到極輕微的打字聲持續(xù)到很晚,或是電話里模糊低沉的應答,隔著一層薄墻,
內容含混不清,
簡短的術語跳出來——“盡調”、“并購”、“董事局”——散碎的單詞像投入深湖的石子,
只激起一圈圈小小的漣漪,隨即又沉沒在寂靜里。我們開始享受那些俗套又甘之如飴的平凡。
坐在人擠人的公園長椅上分同一副耳機,聽著樸樹沙啞地唱“平凡之路”,他側著頭看我,
眼神安靜得能包容整個喧囂城市。周末騎車奔赴十公里外一家老字號糖油餅,排長長的隊,
汗水沾濕額角,只為吃到一口熱燙脆甜。他會在我加班到深夜拖著疲憊腳步走出電梯時,
“恰好”騎著共享單車等在樓下,
車筐里有一束用透明紙隨便裹著、還帶著路旁塵土氣的小雛菊,迎風輕輕顫悠。“順路。
”他總是這么說,遞過花的動作卻帶著不易察覺的珍重。每一次,
那潔白細弱的小花都讓我心如擂鼓。沒有貴重的珠寶,沒有奢侈的燭光,
只有這帶著塵土和露珠氣味的樸素花朵,成了我貧瘠世界里最亮的星辰。
我不知道“林墨”是誰,但我知道他在笨拙又努力地走進我的生活,一點一滴,真實可觸。
暴雨傾盆,密集的雨點狠砸在“瀾庭薈”頂級會所的巨大落地窗上,
模糊了窗外奢華庭院里精心設計的流觴曲水和朦朧搖曳的燈飾。
周薇薇的手像受驚的鳥兒一樣猛地一顫,昂貴的水晶香檳杯脫手而出,“啪!
”一聲脆響砸在黑曜石地磚上,瑰麗的液體夾雜著碎冰渣飛濺開來,
污了她那條才穿上身的Vera Wang當季限量款禮服的裙裾。
她的世界仿佛在瞬間被按下了靜音鍵。宴會廳衣香鬢影,
空氣里飄浮著金錢和權力的特殊氣味。
所有的燈光、所有的華服、所有帶著公式化笑容寒暄的人影都虛化扭曲了。
她目光死死盯在大廳入口處。是他??捎植皇悄莻€她熟悉的“他”。林墨。
那個被她當成沒前途的包袱,隨手塞給蘇晚解悶的窮實習生。此刻他站在那里,
被一群平日里只能在財經(jīng)雜志封面上看到的商業(yè)巨頭環(huán)繞著。
挺括如刀裁的深色高定西裝完美勾勒出他肩背利落的線條,
昂貴的布料在精心布局的燈光下流淌著低調的華光。他周身散發(fā)著一種絕對掌控的氣場,
神情淡漠地接受著周遭帶著敬畏的寒暄。他不再是那個騎共享單車的年輕人,他是中心,
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侍者托著托盤卑微地躬立在他身側,被他淡淡揮手屏退。
那個動作像冰錐,狠狠刺進周薇薇的眼底。震驚!絕對的、足以碾碎一切認知的震驚!
隨即像野火燎原般涌上心頭的,是狂喜!她居然認識這種人!攀附上凌墨軒,
她周薇薇的名字也能被鑲上金邊!可最后占據(jù)一切的,
是瞬間燒干她五臟六腑的劇毒般的嫉妒——憑什么!憑什么蘇晚那個平凡到塵埃里的貨色,
能撞上這種潑天鴻運?!那股混雜著極端情緒的熱血,直沖周薇薇的腦門,
幾乎淹沒了她殘余的理智。裙子上的污漬,周圍短暫投來的目光,都被她無視了。
她推開身邊那個才剛搭上、此刻在她眼里已經(jīng)面目可憎的“金主”,像溺水的人抓救命稻草,
高跟鞋急促地敲打著昂貴的地磚,朝著人群中心那個耀眼的身影沖了過去。
凌墨軒微微側過臉,冷淡的目光越過人群的縫隙,極短暫地掃了她方向一眼,
像看一個無關緊要的標識牌,甚至沒有絲毫停留,隨即又轉回去,
低聲對旁邊一位銀發(fā)老者交談起來。那一眼,比任何語言的驅逐都更具殺傷力。
是徹底的漠視。周薇薇臉上因激動而泛起的潮紅瞬間褪盡,只剩下一片慘白。
她生生止住腳步,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的軟肉里。屈辱,強烈的屈辱感像針一樣刺遍全身。
周圍衣冠楚楚的人們投來探究或嘲弄的目光,讓她感覺自己像個突然闖入皇家舞會的小丑。
一種幾乎扭曲的念頭在她腦中瘋狂滋生——蘇晚那個賤人,一定早就知道了!
她故意看自己出丑!她搶走了原本可能屬于自己的位置!恨,像粘稠的毒液,
浸透了每一根神經(jīng)末梢。這個華麗的宴會廳,成了她所有欲望被點燃又被狠狠踩踏的祭壇。
公寓門幾乎是砸開的。彼時我正坐在小小的餐廳方桌前,
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是改了不知多少稿、依舊讓總監(jiān)不滿意的設計草案。凌墨軒坐在我對面,
安靜地看著一本厚厚的財經(jīng)雜志,柔和的頂燈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靜謐的陰影。
空氣中還殘留著晚飯西紅柿雞蛋掛面的暖香。這近乎是過去幾個月里最典型的夜晚,
平靜得有點不真實?!班?!”門板撞在墻上,發(fā)出巨響,震得桌上的水杯都嗡嗡輕顫。
周薇薇沖了進來,帶著一身濃烈的酒氣和失控的香水味。她根本沒看屋內的狀況,
視線像淬了毒的鉤子,直直釘在我身上,尖利的聲音刮著耳膜:“蘇晚!
你把林墨藏哪兒去了?!”她趔趄著,手猛地拍在我鍵盤上,
“啪”一聲合上了我的電腦屏幕,“別裝傻充愣了!我都知道了!”她的表情猙獰著,
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混合著一種扭曲的得意與瘋狂,“墨軒!凌墨軒!
凌氏集團的執(zhí)行總裁!對不對?!”“薇薇!”我驚愕地站起身,
手臂下意識想護住自己的資料,卻被她揮舞的手狠狠打開。凌墨軒也放下了雜志,
目光沉沉地鎖在她身上,臉色瞬間冷得像淬了冰?!澳阆敫墒裁矗俊彼穆曇舨淮?,
卻像一塊沉鐵砸在地板上,帶著能凍凝空氣的寒氣。周薇薇似乎被這冷意激得瑟縮了一下,
但酒精和洶涌的嫉恨讓她迅速拋開了那一絲本能的畏懼。她沒看他,反而轉向我,
那張精心描繪的臉上擠出極其浮夸的傷心表情,嘴角卻惡意地向下撇著:“晚晚!
我們這么多年的姐妹情!你怎么能這樣瞞著我!看著我把凌總當成窮實習生,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像個小丑?。俊彼平徊?,劣質香水的味道直沖鼻腔,
“看著我‘施舍’給你一個窮小子的時候,你心里在偷笑吧?!覺得把我耍得團團轉,
特有成就感是吧?你這個心機婊!”“夠了!”凌墨軒猛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瞬間給小小的餐廳帶來巨大的壓迫感。他目光如刀鋒切割,直刺周薇薇的臉,
“現(xiàn)在,立刻離開?!北涞拿罹?,不留絲毫余地。
凌墨軒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冰山碾壓而來,周薇薇被那道冰寒的目光釘在原地,
臉上扭曲的表情瞬間僵住,血色頃刻褪盡,只剩慘白。
客廳里只聽得見空調扇葉轉動和墻上掛鐘秒針走動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沉悶地敲打在緊繃的神經(jīng)上。幾秒鐘的死寂后,周薇薇渾身猛地一顫。
像只受到驚嚇又應激過度的貓,她突然收起了張牙舞爪的猙獰,肩膀往下塌陷,嘴唇哆嗦著,
眼眶瞬間泛紅,蓄滿了水光。那變臉的速度,堪稱戲劇化巔峰。
“晚晚……”她聲音陡地軟了下來,帶著哭腔,伸出手,像是要抓住我的手尋求和解,
指尖冰涼濕滑,如同水蛇攀援而上,“對不起,我…我喝多了……我剛剛是不是嚇到你了?
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她的眼睛凄楚地望向凌墨軒,帶著哀求和無限的委屈,
凌總…我知道錯了…我不該這么失態(tài)的…可是蘇晚她……”她的眼神掃過我面前的電腦屏幕,
聲音愈發(fā)地軟糯無辜,
每個字都包裹著精心計算的蜜糖和砒霜:“我只是擔心晚晚……她工作壓力太大了。
真的…我見過好幾次,她對著這些設計圖發(fā)好大的脾氣,
撕紙摔筆的……整個人狀態(tài)都很糟糕……”她吸了吸鼻子,水汪汪的眼睛無辜地睜大,
像急于證明自己的好心,“您這樣身居高位的人,一定壓力更大吧?
我就是……就是覺得像晚晚這樣……情緒不穩(wěn)定,還有點……嗯,小家子氣的女孩子,
恐怕會讓您更累的……她幫不了您什么的……”她的話音像飄落的柳絮,柔媚而致命,
“我…我可以幫你分擔的,凌總,真的……無論工作上還是生活里……”那聲音漸漸低下去,
帶著蠱惑般的暗示。這番話像淬了毒的針,
無聲無息地扎進我和凌墨軒之間尚未穩(wěn)固的土壤里。辦公室政治?我?情緒不穩(wěn)定?
疑慮的小芽被瞬間澆灌得膨脹、滋長。我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周薇薇的指尖劃過我的皮膚,
帶起一陣細微卻令人作嘔的涼意。我下意識地去看凌墨軒。他臉上沒有表情,
像戴著完美的冰封面具,剛才那山雨欲來的怒氣仿佛只是一種錯覺。那雙深邃的眼睛半闔著,
長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莫測的陰影,讓人完全猜不透他的真實反應。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小餐廳里蔓延。只有周薇薇那極力壓抑的、輕微的啜泣聲突兀地響起。
“墨軒,”我的聲音哽在喉嚨里,澀得發(fā)疼,“事情不是她說的那樣。
” 那些被刻意歪曲和惡意放大的指控,此刻在我混沌的腦子里攪成一團亂麻。
他緩緩抬起眼皮看向我,視線沉沉地壓過來,那里面翻滾著極為復雜的情緒——失望?審視?
還是別的什么?看得我心里猛地一墜,有什么冰冷的東西攥住了心臟。他沒有立刻回應。
只是微微側頭,看向門口?!爸苄〗?,”他終于開口,聲音是淬過冰的平靜,
比之前的命令更加刺骨,“把你帶來的東西拿走。立刻?!彼抗饴湎碌牡胤?,
是剛才周薇薇不顧一切拍合我電腦時,放在桌上角落的一個硬質文件袋。袋口敞著,
露出一角色彩鮮艷、設計俗氣的私人會所宣傳冊封面。
周薇薇臉上那副哀婉可憐的表情僵了一瞬,隨即涌上一股被揭穿的羞惱。但很快,
她又強行將那股惱意壓下,換上了混雜著委屈和急切的表情。她沒拿那袋東西,
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凌墨軒,眼神里混雜著不甘和一種固執(zhí)的誘惑力。最終,她低下頭,
快步走向門口,在門關上前,留下了一句帶著哭腔的“晚晚,
你好好想想我們這么多年的情誼”。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她帶來的風暴。
屋子里還彌漫著劣質香水、酒精,還有一股粘稠又扭曲的氣息。屋子里安靜得過分。
剛才那場充滿戲劇性的風暴似乎抽走了所有的氧氣。那份俗艷的宣傳冊還攤在桌角,
像一道丑陋的傷疤。周薇薇最后那句帶著哭腔卻滿是威脅意味的話,還在空氣里嗡嗡震動。
而我腦子里的混亂達到了頂峰——她的表演,她的“擔憂”,
還有凌墨軒剛才那冰封般、讓人透不過氣的注視……疑慮像藤蔓瘋長,纏得我喘不過氣。
我吸了口氣,
空氣帶著刺鼻的香水殘留味道:“墨軒……你……你是不是也……”我沒能問完。
凌墨軒一直沉默地看著門口的方向,似乎在確認那令人不適的氣息是否散去。這時,
他緩緩轉過頭。那張英俊的臉上所有的冰封都融化了,
甚至帶著一絲……幾乎可以稱之為輕松的神色?“晚晚,”他開口,聲音不再冰冷,
而是低沉溫和,像安撫受驚的小獸,“現(xiàn)在不是解釋的時候。”他沒有走近,
反而轉身走向玄關的小柜子。我像被釘在原地,無法理解這突兀的轉變。解釋?什么時候?
他看著我從一團混亂中徒勞地掙扎,卻什么都沒說?他拿起手機,
指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點動了幾下,然后撥出了一個電話。“是我。
”他對著手機說話,聲音恢復了我熟悉的、帶著絕對命令力的沉穩(wěn),
卻又比面對公事時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關切,“嗯,現(xiàn)在。”他只說了這極短的幾個字,
電話就掛斷了。他放下手機,深邃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
里面的溫度清晰地傳遞出一種安撫的信號。他沒有回避我眼中的驚疑,
只是極其平靜地說:“證據(jù)在路上了?!弊C據(jù)?這個詞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猛地燙在我混亂不堪的神經(jīng)上。什么證據(jù)?這和我,和周薇薇那些惡毒的表演有什么關系?
空氣重新變得粘稠,但不再是之前的窒息,而是繃緊的、等待什么炸開的臨界點。
時間在秒針的滑動中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裹著沉重的未知。不到三分鐘,
門鈴急促地響了一聲。凌墨軒走過去開門。門外站著的,
竟然是他平日里跟在身邊那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總是安靜得如同空氣的司機趙銳!
趙銳手里拿著一個看起來很專業(yè)的、扁平的銀灰色移動硬盤。在見到我的瞬間,他微微頷首,
低聲道:“凌總,蘇小姐?!绷枘帍乃种薪舆^移動硬盤,動作利落。趙銳并未多停留,
再次恭敬頷首后迅速離開。凌墨軒拿著那個小小的、閃動著冷光的金屬物件,
徑直走向我剛剛被周薇薇強行合上的筆記本電腦。他熟練地連接數(shù)據(jù)線,十指翻飛,
迅速點開屏幕,找到了硬盤里一個特定文件夾。雙擊。
一段無聲的高清監(jiān)控畫面瞬間占據(jù)了大半屏幕!
地點赫然是我所在公司部門那半開放式的工位區(qū)域!時間表顯示是上周五晚上六點半,
正是大部分同事都已下班的時刻。畫面右下角是我的工位。我正微微俯身盯著電腦屏幕,
右手拿著鼠標,左手隨意地搭在桌面攤開的設計圖紙草稿上。我身后不遠處,
那面充當臨時區(qū)域隔斷的半身高綠色有機玻璃板后面,一個身影鬼鬼祟祟地探了出來。
是周薇薇!她臉上完全沒有平日里的親昵笑容,眉宇間凝結著赤裸裸的嫉妒與惡毒,
那雙精心描繪過的大眼死死盯著我按在設計圖上的左手。那眼神,像淬了毒汁的針。
她手里端著一個一次性紙杯,杯口還冒著騰騰的熱氣。她小心翼翼地側過身,
借助那塊有機玻璃板的遮擋,將那杯滾燙的東西——看那蒸騰的熱氣,
絕對剛用開水沖泡不久——朝著我搭在設計圖上的左手,傾斜。
滾燙的、幾乎接近沸騰的液體無情地傾瀉而下,精準地潑向我毫無防備的手背!
畫面里我的身體猛地劇烈抽搐了一下,幾乎是觸電般從椅子上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