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生都愛著那個(gè)高高在上的仙尊。第一世他為我鎮(zhèn)壓妖王,說好百年后歸來,
卻在塔外選了蒼生。第二世他是亂世將軍,我是醫(yī)女,城破時(shí)他護(hù)著公主突圍,
留我死在亂軍里。第三世我是他小徒弟,他再次為救師姐舍棄我。
我變成桃花林中普通的一朵,不再糾纏。天罰降臨時(shí),我本能飛起為他擋下雷劫,散盡修為。
他尋來時(shí)已是盛夏,滿林桃樹空余枯枝。問靈琴弦盡斷時(shí),師尊告訴他真相。
“擋劫的是那傻桃花,不是我?!毕勺饓櫮侨?,人間六月飄雪,所有桃樹一夜枯死。
那根弦是在他指下崩斷的。“錚——!”一聲裂帛般的銳響,撕碎了昆侖墟亙古的寂靜。
斷裂的冰蠶絲琴弦像一條垂死的銀蛇,猛地彈起,狠狠抽過他的臉頰,留下一道細(xì)細(xì)的血線。
殷紅的血珠,滾燙而刺目,迅速滲出,順著他蒼白如昆侖雪的下頜滑落,最終“啪嗒”一聲,
砸在焦黑的琴尾,洇開一小片絕望的暗紅。清玄仙尊垂著眼,
視線凝固在那片迅速擴(kuò)散的血漬上,仿佛被燙傷了靈魂。他的手指,
曾經(jīng)拂云攬?jiān)?、點(diǎn)化乾坤的手指,此刻痙攣地懸在半空,指尖殘留著琴弦斷裂時(shí)的劇震,
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麻木。他面前那張傳承萬載的伏羲問靈琴,七弦已斷其六,
最后那根斷弦無力地蜷曲著,像極了一個(gè)被徹底掐滅的微弱希望。琴身焦痕累累,
布滿了他日復(fù)一日、不眠不休催動(dòng)靈力問詢天地留下的印記。一片枯死的桃葉,
被昆侖墟終年不散的凜冽罡風(fēng)卷著,打著旋兒,撞在冰冷的琴身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
又頹然滑落在地。夏天了。他緩緩抬起頭,視線投向昆侖墟外廣袤無垠的人間。目光所及,
山巒依舊蒼翠,江河奔流不息,凡塵煙火裊裊。
這是他耗盡三生、一次次選擇去守護(hù)的蒼生大道。它們生機(jī)勃勃,亙古長存。可他的桃花,
謝了。徹徹底底地,謝了。他尋遍三山五岳、洞天福地,踏過每一處曾有桃林盛開的地方。
沒有。哪里都沒有她的氣息。只有夏日里蒸騰的熱浪,灼燒著空曠的枝頭,
灼燒著他空洞的眼眶。問靈琴弦斷,天地間最后一絲捕捉她殘魂的可能,也被無情斬?cái)唷?/p>
他猛地站起身,廣袖帶起一陣凌厲的風(fēng),將那截枯葉徹底卷走,消失在罡風(fēng)深處。
他一步步走向昆侖墟邊緣的萬丈絕壁,步履沉重得像拖著整個(gè)崩塌的世界。罡風(fēng)獵獵,
卷起他霜雪般的白發(fā)和素色的道袍,衣袂翻飛,宛如一只瀕死的鶴。絕壁之下,
是翻滾的云海,是蕓蕓眾生。他曾是他們的守護(hù)神,凌駕于九天之上,心系大道,悲憫蒼生。
“蒼生…” 他低低地念出這兩個(gè)字,聲音嘶啞干裂,像砂礫在喉管中摩擦。
胸腔里有什么東西在瘋狂地沖撞,
是積壓了三生三世、被所謂“大道”碾成齏粉的絕望和悔恨,此刻終于掙脫了所有束縛,
洶涌咆哮,要將他徹底撕裂?!吧n生……” 這一次,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凄厲,撕裂了罡風(fēng),
“你的大道……你的仁義道德……”他猛地張開雙臂,像是要擁抱這虛妄的天空,
又像是要將這辜負(fù)了他一切的天地徹底推開?!岸歼€給你——!”最后一個(gè)字,
是裹著血沫的嘶吼。一股龐大到令整個(gè)昆侖墟都為之震顫的漆黑魔氣,
轟然從他身體最深處爆發(fā)!那不再是仙靈之光,而是最純粹的、吞噬一切的絕望與瘋狂!
霜雪般的白發(fā)瞬間被染上濃墨,無風(fēng)狂舞。素凈的道袍寸寸碎裂,
露出下方迅速蔓延的、如同活物般扭動(dòng)纏繞的暗紫色魔紋。
那雙曾經(jīng)清澈如寒潭、映照著星月與道則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無邊的赤紅,
燃燒著焚毀萬物的業(yè)火。仙骨碎裂的聲音清脆而密集,宛如冰層在腳下寸寸崩解。
取而代之的,是魔骨重鑄時(shí)那令人牙酸的“咯咯”聲,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宣告?!扒逍?!
”一聲驚怒交加的暴喝穿透魔氣的轟鳴。一道清光如天罰之劍,驟然撕裂翻騰的魔云,
直劈而下!是昆侖之主,他的師尊,那位須發(fā)皆白、道骨仙風(fēng)的老人,
此刻臉上寫滿了震駭與痛惜。清光狠狠斬在清玄——或者說,
此刻已徹底褪去仙身、魔氣沖霄的“他”身上。魔氣與仙光猛烈碰撞,爆發(fā)出刺眼的光輪,
空間都為之扭曲震蕩。魔紋纏繞的手臂抬起,竟硬生生格住了那道足以劈開山岳的清光!
赤紅的魔瞳緩緩轉(zhuǎn)動(dòng),目光鎖定了師尊那張?bào)@怒的臉。
“嗬……” 一聲低沉沙啞、完全不屬于仙尊的冷笑從他喉間溢出,帶著無盡的嘲諷和瘋狂,
“師尊……你終于肯來了?”他手臂猛地一震,洶涌的魔氣如怒潮狂涌,
竟將那斬落的清光寸寸震碎、吞噬!師尊悶哼一聲,被這股沛然莫御的魔威震得倒退數(shù)步,
眼中驚駭更甚。“告訴我!” 魔尊的聲音如同萬載寒冰摩擦,
每一個(gè)字都帶著撕裂靈魂的恨意,“她最后……說了什么?!”師尊穩(wěn)住身形,
看著眼前徹底墮入深淵、形貌大變的弟子,臉上痛惜之色更濃,卻最終化為一聲沉重的嘆息。
“癡兒……” 老人的聲音帶著無盡的疲憊,“那日天罰,為師根本無力出手。
替你擋下九霄神罰的,并非為師垂憐?!蹦ё鹬苌矸v的魔氣驟然一滯。師尊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shí),目光復(fù)雜地投向魔尊腰間——那里,在他破碎的衣袍間,
赫然系著一根褪色的紅繩,紅繩末端,緊緊纏著一小截早已失去所有光澤、枯萎焦黑的桃枝。
“是她啊……” 師尊的聲音蒼老而悠遠(yuǎn),每一個(gè)字都像沉重的鼓槌,
狠狠砸在魔尊早已破碎的心上,“是那傻桃花……拼著魂飛魄散,散盡了最后一點(diǎn)微末修為,
替你扛了那必死的一劫……”“轟——!”魔尊腦中仿佛有萬道雷霆同時(shí)炸開!
師尊后面的話,什么“本能”,什么“本能地?fù)淞松先ァ?,都變成了遙遠(yuǎn)模糊的背景音。
只有那一幕,無比清晰地在他赤紅的魔瞳中閃現(xiàn)、定格、無限放大:混亂的雷劫現(xiàn)場,
電閃雷鳴,天地失色。他正抱著重傷垂危的師姐,將全部仙力灌輸入她體內(nèi),
眼角余光似乎瞥見一抹極其微弱的粉色,從下方一株不起眼的桃樹上飄落,那么渺小,
那么無力,像一粒塵埃,被狂暴的罡風(fēng)卷著,竟逆著漫天毀滅的雷霆,
搖搖晃晃地、義無反顧地向上飛去……那朵花!
那朵他匆匆一瞥、以為只是被雷火卷起的普通桃花!原來……是她?那個(gè)他剛剛為了救師姐,
再一次親手推開、任由她絕望墜落的小徒弟?那個(gè)……被他三生三世,
一次次以蒼生大義、同門情誼、天下正道之名,毫不猶豫地犧牲掉、遺棄在身后的……愛人?
“啊——?。?!”一聲不似人聲的、混合著極致痛苦與瘋狂的尖嘯從魔尊口中爆發(fā)!
比方才更加濃烈、更加絕望的魔氣如同失控的火山,轟然噴發(fā)!漆黑的魔焰沖天而起,
直貫云霄,瞬間將昆侖墟上空映照得如同末日!他猛地抬手,五指成爪,
狠狠抓向自己的左胸!那里,曾是他仙元所在,也是他三生情孽的源頭!“噗嗤!
”血肉撕裂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他竟生生將手插進(jìn)了自己的胸膛!魔血狂涌而出,
瞬間染紅了破碎的衣襟,順著手臂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山巖上,
發(fā)出“滋滋”的腐蝕聲響?!斑腊 ?伴隨著野獸般的痛吼,他猛地向外一扯!
一道清濛濛、帶著無上道韻卻布滿裂痕的光團(tuán),被他硬生生從胸膛中掏了出來!
那是他的仙元核心,是他萬載道行的根基!“清玄!住手??!” 師尊目眥欲裂,失聲驚呼,
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魔尊赤紅的魔瞳死死盯著手中那團(tuán)瀕臨破碎的仙元,
那里面映照著他三生三世的選擇:第一世,鎖妖塔外,他轉(zhuǎn)身走向蒼生時(shí),
塔內(nèi)那雙瞬間黯淡的、桃花般的眼眸;第二世,亂軍陣中,他護(hù)著公主策馬遠(yuǎn)去,
身后傳來利刃穿透身體的悶響和她最后無聲的口型——“棄了我吧”;第三世,就在不久前,
他松開她的手,撲向師姐時(shí),她眼中那徹底熄滅的、死寂的灰燼……還有那朵逆著雷霆,
飛向死亡的、渺小的桃花……每一幕,都清晰如昨。每一幕,都刻骨銘心。每一幕,
都是他親手用“大道”刻下的、無法磨滅的罪證!
“嗬……呵呵……” 他喉間滾動(dòng)著破碎的笑聲,魔瞳中流下的不再是淚,
而是粘稠的、燃燒著魔焰的血!“大道?蒼生?” 他低頭,
對(duì)著手中那團(tuán)象征著他畢生信念與榮耀的破碎仙元,發(fā)出最凄厲、最怨毒的詛咒,
“你們……還配?!”話音未落,他五指猛地收緊!“咔嚓——!
”清脆的、如同琉璃徹底粉碎的聲音響徹云霄!
那承載著他清玄仙尊萬載榮光、無上道果的仙元核心,在他魔氣繚繞的手掌中,瞬間爆裂!
化為億萬點(diǎn)細(xì)碎、黯淡的星塵,如同被狂風(fēng)席卷的螢火,在昆侖墟凜冽的罡風(fēng)中,
僅僅閃爍了一瞬,便徹底湮滅,消散于無形!仙元碎滅的剎那,他身上的魔氣暴漲到了極致!
漆黑的魔焰吞噬了他最后一絲仙靈之氣,魔紋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膚上瘋狂蔓延、烙印,
宣告著一位上古仙尊的徹底隕落,一尊滅世魔尊的完全誕生!“呃啊——?。?!
”伴隨著仙元碎裂的劇痛和魔軀徹底成型的沖擊,他猛地仰天發(fā)出一聲撕裂蒼穹的咆哮!
那咆哮中蘊(yùn)含著無盡的悲、無盡的恨、無盡的悔,還有……徹底毀滅一切的瘋狂!
他周身爆發(fā)的魔氣不再是沖天光柱,而是化作一圈圈肉眼可見的、粘稠如墨的漆黑漣漪,
以他為中心,帶著湮滅萬物的死寂,無聲而迅猛地向四面八方瘋狂擴(kuò)散!
嗡——漣漪所過之處,空間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昆侖墟邊緣的瓊樓玉宇、千年古樹,
如同被投入強(qiáng)酸的冰雪,瞬間失去了所有色彩,變得灰敗、腐朽,然后無聲無息地化為齏粉!
連那亙古不散的凜冽罡風(fēng),都被這恐怖的死寂魔域徹底凍結(jié)、吞噬!這湮滅的魔域,
正以無可阻擋之勢,沖出昆侖墟的邊界,撲向下方生機(jī)勃勃的人間!“孽障!
你當(dāng)真要?dú)鞙绲夭怀桑?!?師尊須發(fā)怒張,雙手急速結(jié)印,浩瀚的仙力化作巨大的光幕,
試圖阻擋那湮滅魔域的擴(kuò)散。光幕與魔域碰撞,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仙光與魔氣激烈絞殺,
空間寸寸崩裂!然而,那新生的魔尊,對(duì)身后毀天滅地的碰撞置若罔聞。他低下頭,
赤紅的魔瞳中,只剩下腰間那截焦黑的桃枝。那抹枯萎的暗色,是他僅存的、關(guān)于她的全部。
他伸出那只剛剛捏碎了自己仙元、此刻魔紋纏繞、滴落著魔血的手,
動(dòng)作卻詭異地輕柔到極致,仿佛在觸碰一個(gè)隨時(shí)會(huì)破碎的夢。指尖,
小心翼翼地?fù)嵘夏墙乜葜?。粗糙,冰冷,死寂。沒有一絲一毫熟悉的溫度,
沒有半分靈動(dòng)的生機(jī)。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永恒的枯槁?!疤一ā?他張了張嘴,
嘶啞的魔音吐出這兩個(gè)字,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陌生的、被絕望浸泡了萬載的溫柔。
就在他的指尖觸碰到枯枝的瞬間——異變陡生!人間六月,正值酷暑。烈陽炙烤著大地,
江河蒸騰著水汽,凡塵喧囂,蟬鳴聒噪。突然,毫無征兆地,
一股極致的、仿佛從九幽最深處吹來的寒風(fēng),席卷了整個(gè)天地!“呼——嗚——!
”寒風(fēng)凄厲如萬鬼同哭,瞬間壓過了所有蟬鳴人聲。天空,那輪灼灼的烈日,
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瞬間掐滅!濃重得化不開的鉛灰色陰云,如同崩塌的天穹,
從四面八方瘋狂匯聚、堆疊、壓下!眨眼間,白晝化為伸手不見五指的極夜!緊接著,
不是雨。是雪。鵝毛般的、冰冷刺骨的雪,裹挾在凄厲的寒風(fēng)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