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透薄霧,為天元武府外那片肅穆的鐵木林鍍上了一層冰冷的金邊??諝饫飶浡F銹與樹脂混合的獨特氣味,沉重而鋒利。一棵棵碗口粗細的漆黑鐵木樁,如同沉默的巨人,五尺高的身軀深深扎進堅硬的地面,在初秋微涼的晨風(fēng)中紋絲不動,透著股蠻橫的硬度。這便是初試第一關(guān)——“力破千鈞”的戰(zhàn)場。
人頭攢動,喧囂鼎沸。新入門的弟子們按序排成長龍,目光各異,或緊張,或躍躍欲試,或帶著世家子弟固有的矜持與傲然??脊傧?,幾位身著天元武府深青色勁裝的長老正襟危坐,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全場,為首一人面容冷硬如巖石,正是以鐵面無私著稱的刑堂長老——石堅。
“規(guī)則都清楚了?”石堅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石摩擦般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所有嘈雜,“徒手擊斷此樁!不得使用兵器、武技,純以肉身力量!淬體五重千斤之力,可輕松為之。開始!”
話音落,排在最前的魁梧少年深吸一口氣,猛地踏步上前,吐氣開聲,缽盂大的拳頭裹挾著風(fēng)聲狠狠砸在烏黑的鐵木樁上!
“咚!”
一聲悶響,木樁劇烈震顫,頂部幾片枯葉簌簌落下,樁體上留下一個清晰的淺坑,裂紋蛛網(wǎng)般蔓延開寸許。那少年踉蹌后退一步,甩了甩發(fā)麻的拳頭,面露不甘。石堅眼皮都沒抬:“力量駁雜,未達五重,未斷。下一個?!?/p>
失敗的少年垂頭退下,人群里響起幾聲壓抑的嗤笑和同情的嘆息。
接著上場的幾人,表現(xiàn)參差。有人拳風(fēng)凌厲,木樁搖晃卻不斷;有人拼盡全力,拳頭皮開肉綻,木樁也只裂開小半,終究功虧一簣。每一次失敗,都在無形中加重著鐵木樁那沉默的威壓,仿佛在無聲地嘲笑這些挑戰(zhàn)者的不自量力。
忽然,人群自發(fā)地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通道。陸少游一襲錦緞華服,腰間懸著那柄寒氣逼人的寒鐵劍,在一眾跟班的簇擁下,施施然走上前來。他的出現(xiàn),瞬間吸引了全場的目光,連考官席上幾位長老的目光也微微聚焦。他嘴角噙著一絲篤定的笑意,目光隨意掃過,掠過人群后方那個孤零零的麻布身影時,輕蔑如同實質(zhì)的冰屑。
他并未走到木樁前,而是在丈外站定。
“陸少爺出手了!”
“淬體五重巔峰!定是手到擒來!”
“看那柄劍……”
議論聲中,陸少游右手輕描淡寫地搭上了腰間的寒鐵劍柄。劍未完全出鞘,只露出一抹幽藍的冷光。下一瞬,他身形微晃,一道刺目的劍光如同撕裂晨霧的閃電,無聲無息地斬向鐵木樁的中段!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聲,只有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快刀裁開厚布的“嚓”響。
那根碗口粗、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拳打腳踢依舊巋然不動的鐵木樁,從中段被一斬而過,斷口平滑如鏡!沉重的上半截木樁轟然墜落,砸起一片塵土。整個動作行云流水,從拔劍到收劍,不過一息之間。
“嘶——”
“好快的劍!”
“不愧是陸家少爺!寒鐵劍果然鋒利無匹!”
喝彩聲、驚嘆聲瞬間如潮水般爆發(fā)開來,幾乎要掀翻這片鐵木林。陸少游享受著這萬眾矚目的榮光,姿態(tài)優(yōu)雅地還劍入鞘,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落葉。他微微側(cè)首,目光精準(zhǔn)地穿過人群,落在后排楚牧的臉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嘲諷弧度,無聲的唇語清晰可辨:“廢物,看好了?!?/p>
那眼神,如同淬毒的芒刺,狠狠扎在楚牧心上。礦洞的屈辱,淬體林的踐踏,沈清瑤含淚的眼……無數(shù)畫面翻騰灼燒。楚牧的拳頭在袖中死死攥緊,指甲深陷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才勉強壓下那股沸騰的戾氣。他眼神沉靜如古井,只是那井底深處,有熔巖在奔涌。
“陸少游,通過!甲等!”石堅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可。
考核繼續(xù)。很快輪到一個身形矯健、梳著馬尾辮的勁裝少女。她走到一根木樁前,并未像其他人那般蓄力猛沖,反而繞著木樁輕盈地走了幾步,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樁體表面的紋理走向。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氣,猛地擰腰旋身,一記凌厲如鋼鞭般的側(cè)踢,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精準(zhǔn)無比地抽打在木樁上一處顏色略淺、紋理略顯疏松的節(jié)點!
“啪嚓!”
一聲干脆利落的脆響,那根堅硬如鐵的木樁竟應(yīng)聲而斷!斷口處木茬紛飛,遠不如陸少游的平滑,卻更顯一種爆發(fā)性的力量感。
“好眼力!好巧勁!”一位考官忍不住低聲贊道。
“蘇晴,通過!乙上!”石堅微微頷首,在名冊上記下一筆。名為蘇晴的少女收腿,利落地拍了拍褲腿,臉上并無太多得色,平靜地退入通過者的行列。
時間一點點流逝,日頭升高,鐵木林中的氣氛愈發(fā)凝滯。成功的歡欣鼓舞與失敗的黯然沮喪交織。終于,一個冰冷的聲音點到了那個早已被無數(shù)目光或明或暗審視過的名字:
“楚牧!”
霎時間,所有的目光,好奇的、鄙夷的、幸災(zāi)樂禍的、麻木的,如同密集的箭矢,“唰”地一聲,盡數(shù)聚焦到那個穿著洗得發(fā)白麻布短褂的少年身上。
“是他!那個寒門特招!”
“淬體二重?我沒聽錯吧?”還豪門特招,我看寒門找死吧!
“自取其辱罷了,看他怎么收場……”
低低的議論、毫不掩飾的嗤笑如同細密的冰針,刺破空氣。陸少游抱著雙臂,嘴角噙著貓捉老鼠般的玩味笑意,趙虎等幾個跟班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極盡夸張之能事。連一些原本漠然的長老,也微微蹙起了眉頭,淬體二重來闖“力破千鈞”?這簡直是對武府考場的褻瀆。只有錢多多和王石蛋,站在人群中,默默為楚牧加油!
話說他們倆只能做雜役,負責(zé)外門弟子的日常,每個通過武府考核的弟子身份都會水漲船高,能跟在他們身后已是別人夢寐以求的奢望!當(dāng)然每個弟子只能身邊配兩個人!除非成為內(nèi)門!
如果楚牧考核失敗,就會比他倆更慘,不管結(jié)果如何,他倆都是和楚牧經(jīng)歷生死的人!始終站在楚牧身邊!
楚牧仿佛屏蔽了外界所有的噪音。他面無表情,一步步走向場地中央那根為他預(yù)留的、烏沉沉的鐵木樁。每一步踏在堅硬的泥地上,都異常沉穩(wěn)。心口處,那枚沉寂的靈珠印記,此刻卻傳來一絲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溫?zé)岣校缤锶计鸬囊涣P腔?,并不熾熱,卻奇異地將周遭那些嘈雜惡意的聲浪隔絕開來。
他停在木樁前,距離三尺。目光不再是看一根阻礙,而是像審視一塊需要千錘百煉的鐵胚。黝黑的樁體上,年輪緊密如刀刻,細微的紋路順著木質(zhì)纖維的方向延展。他微微瞇起眼,腦海中浮現(xiàn)出父親布滿老繭的手掌摩挲著鐵料表面的畫面,父親低沉的話語仿佛在耳邊回響:“牧兒,木頭有紋,鐵有脈,順著它的性子來,比蠻力強十倍?!?/p>
一絲極細微的、不同于尋常木紋的淺淡紋路,在樁體正面靠下的位置,如同蛛網(wǎng)般隱晦地蔓延開一小片區(qū)域。那里,是數(shù)次重擊留下的舊傷累積之處,木質(zhì)纖維的天然結(jié)構(gòu)已被破壞,相對脆弱。心口的溫?zé)岣兴坪跻搽[隱指向那里。
就是這里!
楚牧緩緩抬起雙臂,擺開一個最基礎(chǔ)的《玄武鍛體錄》樁功架勢。體內(nèi)微薄的氣血開始加速奔涌,凝聚于雙拳。他深吸一口氣,晨風(fēng)帶著鐵木特有的微腥氣息涌入肺腑。
“裝模作樣!”趙虎的嗤笑格外刺耳。
楚牧動了!并非狂暴的沖撞,而是原地擰腰轉(zhuǎn)胯,將全身的力量如同擰緊的發(fā)條,節(jié)節(jié)貫通,最終凝聚于右拳!樸實無華的拳頭,帶著破釜沉舟的氣勢,撕裂空氣,狠狠砸向那處早已鎖定的“舊傷”中心!
“砰!”
第一拳!沉悶的撞擊聲如同擂響了一面破鼓。烏黑的木樁劇烈地搖晃了一下,頂端的灰塵簌簌落下。被擊中的那一點,木屑瞬間炸開一個淺坑,細密的裂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四周蔓延開數(shù)寸!反震之力順著拳頭沖回臂膀,帶來一陣酸麻。
楚牧身體晃了晃,右拳指骨關(guān)節(jié)處,皮膚瞬間崩裂,滲出了鮮紅的血珠。劇痛鉆心。
“哈!見血了!”場邊爆發(fā)出更大的哄笑。
楚牧恍若未聞。他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眼神銳利如刀,死死釘在那一點上。左拳緊接著呼嘯而出!同樣的位置,分毫不差!
“砰!”
第二拳!裂紋更深更密,如同蛛網(wǎng)擴大!左拳同樣皮開肉綻,血跡染紅了粗糙的拳面。
他沒有絲毫停頓,如同一個不知疼痛、只知執(zhí)行命令的鐵人。右拳!左拳!右拳!左拳!沉悶的撞擊聲開始以一種單調(diào)而瘋狂的節(jié)奏,在鐵木林中密集地炸響!
“砰!砰!砰!砰……”
血花不斷在烏黑的木樁上綻開,又迅速被新的拳印覆蓋。楚牧的雙拳早已血肉模糊,每一次撞擊都帶來鉆心的劇痛,臂膀的肌肉在瘋狂地痙攣、哀鳴。汗水混著血水,從他繃緊的下頜滴落,在腳下的塵土中砸出一個個深色的小坑。
“一百七十三……”
“二百零五……”
“三百四十一……”
人群中的竊竊私語和哄笑聲不知何時消失了。偌大的鐵木林,只剩下那單調(diào)、沉重、帶著血腥味的撞擊聲,如同戰(zhàn)鼓,一聲聲擂在每個人的心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著那個一次次揮拳、一次次被反震得身體顫抖、卻一次次倔強地重新站穩(wěn)的少年。
他身上的麻布短褂早已被汗水浸透,緊貼在瘦削的脊背上。每一次揮拳,那脊背都弓起一道緊繃到極致的弧線,仿佛下一刻就要斷裂,卻又在極限處爆發(fā)出新的力量。他的眼神,從最初的沉靜,到專注,再到一種近乎燃燒的瘋狂,始終牢牢鎖定在那一點上!那眼神里,沒有絕望,只有一種要將眼前一切阻礙都砸穿、碾碎的、近乎原始的執(zhí)拗!
“瘋子……”有人喃喃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
陸少游臉上的玩味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沉的凝重。他看著木樁上那個被血染得暗紅的凹陷越來越深,看著裂紋如同活物般瘋狂地向整個樁體蔓延,一種不安的預(yù)感悄然爬上心頭。這小子……邪門!
“砰!砰!砰!……”
拳聲越來越慢,每一次揮拳都顯得異常艱難。楚牧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被咬出了深深的血痕,身體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會倒下。但他依舊在揮拳!那雙血肉模糊的拳頭,每一次抬起都像是舉起千鈞重擔(dān),每一次落下都帶著同歸于盡的慘烈!
“四百!” 當(dāng)楚牧染血的拳頭第四百次轟擊在同一個位置時,石堅那冰冷如鐵的聲音驟然響起,打破了死寂:“時間到!未斷!考核失……”
“我能斷——?。?!”
一聲嘶啞到極致的咆哮,如同受傷孤狼最后的絕唱,猛地打斷了石堅的宣判!這聲音里蘊含著太多的不甘、憤怒、以及那被逼到懸崖盡頭爆發(fā)出的全部生命力量!
楚牧的身體在吼聲中奇跡般地再次挺直!他雙眼赤紅如血,雙臂肌肉賁張到了極限,皮膚下青筋如同虬龍般暴突!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憤怒、所有的力量,連同心口那股微弱卻始終不曾熄滅的溫?zé)?,在這一刻徹底燃燒、沸騰、匯聚于那血肉模糊的右拳之上!
他傾盡生命般,打出了第四百零一拳!也是最后一拳!
“轟——咔!??!”
這一次的撞擊聲,不再是沉悶的鼓點,而是如同驚雷炸響!又似枯木被巨力強行撕裂!
在所有人駭然欲絕的目光中,那根承受了四百次重擊、早已遍布蛛網(wǎng)裂痕的鐵木樁,終于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令人牙酸的呻吟!以那血染的深坑為中心,一道巨大的、猙獰的裂口瞬間貫穿了整個樁體!
緊接著,在無數(shù)道驚駭?shù)哪抗庾⒁曄?,那根象征著天元武府初試門檻的堅硬鐵木,轟然從中斷裂!沉重的上半截木樁帶著沉悶的風(fēng)聲,狠狠砸落在地面,激起漫天塵土!
斷裂的瞬間,楚牧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絲力氣,那打出最后一拳的右臂軟軟垂下,整個人如同被伐倒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意識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瞥,他看到的是漫天飛揚的、帶著鐵銹味的塵土,以及那片被木樁斷裂分割開的、異常刺眼的天空。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整個鐵木林。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嘴巴微張,眼睛瞪得滾圓,難以置信地看著場中倒下的血人,和那根斷成兩截的烏黑木樁??諝夥路鹉塘?,只剩下塵土在光線里緩緩飄浮。
陸少游臉上的陰沉徹底化為鐵青,他死死盯著那斷裂的木樁,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趙虎等人的笑容僵在臉上,滑稽又扭曲。
考官席上,石堅巖石般冷硬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明顯的波動。他猛地站起身,銳利的目光掃過楚牧血肉模糊的雙拳,掃過木樁上那個深陷的、被鮮血浸透的凹坑,掃過那遍布樁體、最終匯聚成致命一擊的無數(shù)裂痕。他沉默了幾息,才用一種聽不出情緒的聲調(diào),在名冊上重重劃下一筆:
“楚牧,通過!評價:乙下。意志超卓,技巧取巧?!?/p>
“嘩——!”
死寂被打破,人群瞬間炸開了鍋!驚嘆聲、質(zhì)疑聲、議論聲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
“他……他居然真的打斷了?!”
“淬體二重?這怎么可能?!”
“意志?技巧?石長老這評價……”
“四百多拳??!換我早趴下了!這小子是個狠人!”
“取巧?那也是本事!這木頭有多硬誰不知道?”
閣樓上,那道一直注視著下方、清冷如月華的目光,在楚牧轟出最后一拳、木樁斷裂的瞬間,微微凝滯了一瞬。那目光的主人,似乎輕輕低語了一句什么,隨即轉(zhuǎn)身,素白的衣角在欄桿處一閃而沒,消失無蹤。
場中,楚牧靜靜地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徹底失去了意識。血污和塵土覆蓋了他蒼白的臉,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著生命尚未離他而去。他染血的左手,無意識地垂落在心口的位置,那里,緊貼著皮膚,靈珠的印記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灼熱幾分,如同烙印。
一縷極淡極淡、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翠色微芒,在他心口處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