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是被疼醒的。
指尖抵著茶盞邊緣時，他最先察覺到異樣——那本該在靈氣視覺里清晰如漣漪的水紋，此刻像被撒了把細沙的鏡面，模糊得連波動方向都辨不清。
他猛地掀開被子坐起，赤足踩上青磚的涼意順著腳踝爬上來，卻抵不過眼底那股灼痛。
"這是......"他伸手在眼前晃了晃，黑暗里什么都抓不住。
往日里，即便閉著眼，靈氣視覺也會在意識里勾勒出周圍輪廓：竹簾的褶皺、老槐樹盤結(jié)的根系、墻角霉斑的位置——可現(xiàn)在，那些藍光織就的網(wǎng)全碎了，只剩一片混沌的灰。
冷汗順著后頸滑進衣領(lǐng)，他想起蛇妖殘魂自爆時那道刺目的黑芒。
當(dāng)時他拼盡全力用靈氣視覺鎖定殘魂弱點，卻被那股暴戾氣浪掀得撞在石壁上。
青姑說他昏迷了三日，可誰能想到，反噬來得這樣狠？
"冷靜。"他咬著舌尖，血腥氣在嘴里漫開。
父母臨終前總說"守墓人的刀要藏在鞘里"，如今鞘裂了，刀更不能亂。
他閉上眼，試著用靈識去觸探——不是靈氣視覺那種直觀畫面，而是感知空氣里若有若無的靈流。
竹院的靈氣本就稀薄，混著艾草和霉味在鼻端縈繞。
他記得床榻離門三步遠，門后掛著半截斷劍；窗臺下有塊凸起的磚，是小時候和阿七玩石子砸出來的。
此刻他順著記憶中的靈流軌跡挪動，左手虛虛扶著墻，指尖觸到粗糙的泥灰，終于在第三步摸到門框。
"吱呀——"
門軸的輕響驚得他頓住。
月光從門縫漏進來，在腳邊投下一道銀線。
他試著用靈識去"看"那線月光——有了！
靈流在月光里的流動比空氣里更活躍些，像極了母親當(dāng)年教他認靈脈時，在沙盤上撒的銀砂。
"原來不是完全廢了。"他勾了勾嘴角，喉間卻泛著苦。
靈氣視覺現(xiàn)在更像團霧，得靠記憶和靈識去拼湊畫面，但總比睜眼瞎強。
"守墓雜役林昭！"
突兀的暴喝驚得他踉蹌后退，額頭重重撞在門框上。
劇痛中，他聽見皮靴碾過青磚的聲響，混著銅鈴搖晃的脆響——是守陵符使。
這些巡查修士總愛系著銅鈴，說是震懾陰祟，實則不過是耀武揚威。
"昨日在密洞外撿著個昏迷的。"符使的聲音帶著慣有的不耐煩，"青姑說他被蛇妖余波震暈了？"
林昭扶著墻站直，假裝虛弱地垂下頭。
他能感覺到符使的靈識掃過自己——練氣七層的修士，靈識不過丈許，他早用靈氣擬態(tài)收斂了氣息，此刻在符使眼里，該是個連靈海都沒凝實的廢柴。
"小雜役，你在密洞外做什么？"符使的靴尖踢了踢他腳邊的碎磚，"莫不是想偷摸進密洞找寶貝？"
林昭攥緊袖口，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密洞是存放歷代守墓人遺物的地方，他從小在陵里長大，哪用得著偷？
可此刻他必須裝得畏畏縮縮，聲音發(fā)顫："我......我給青姑送藥草，路過密洞時腳滑......什么都沒看到......"
符使的靈識又壓過來些，林昭能感覺到那道氣浪掃過自己后頸，像條冰冷的蛇。
片刻后，符使低笑一聲："算你嘴嚴(yán)。"他轉(zhuǎn)頭對身后雜役道，"送他去西頭的偏屋，看著點，別讓他再亂晃。"
偏屋的草席帶著霉味，林昭被按在床沿時，聽見木門"咔嗒"落鎖的聲響。
他垂著眼，任雜役檢查完隨身物品——只有半塊冷硬的炊餅，和母親留下的玉玨。
那玉玨被雜役捏在手里翻來覆去看了兩遍，最終"啪"地扔回他懷里："窮得叮當(dāng)響。"
門再次被關(guān)上時，林昭聽見雜役的腳步聲漸遠。
他摸出玉玨貼在胸口，冰涼的觸感讓心跳慢了些。
窗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咚——咚——"，敲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月光透過破窗爬進來，在草席上投下一片銀斑。
林昭盯著那片銀斑，試著用靈識去"看"——靈流在銀斑里打著旋，像極了父親曾說的"靈脈呼吸"。
他緩緩閉上眼睛，體內(nèi)殘余的靈力開始流轉(zhuǎn)，沿著記憶中的靈流軌跡，在經(jīng)脈里畫出細弱的光。
今夜，該試試新悟的法子了。
月光在草席上洇成一片模糊的銀斑時，林昭的指尖終于觸到了靈脈的尾梢。
他蜷坐在床沿，后背抵著潮濕的土墻，冷汗將中衣黏在脊背上。
自蛇妖殘魂自爆后，他體內(nèi)的靈力便像被抽干的池塘，只剩幾縷細弱的游絲在經(jīng)脈里打旋。
此刻他強撐著坐直，舌尖抵著上顎——這是母親教他集中精神的法子，哪怕眼盲，也要讓神識像根針?biāo)频脑M空氣里。
"慢慢來。"他在心里默念，右手按在丹田位置。
那里本應(yīng)是靈力翻涌的海，如今卻空蕩得發(fā)疼。
他試著調(diào)動最后一絲靈力，沿著最基礎(chǔ)的引氣訣路線游走：從指尖入，過手肘，繞心臟，落丹田。
可那縷靈力剛行至手肘，便像撞在棉絮上，軟綿綿地散了。
太陽穴突突跳起來，眼前的混沌里炸開幾星灼痛。
他猛地攥緊草席，指節(jié)發(fā)白——這是靈氣視覺即將失控的征兆。
但這次他沒急著退，反而咬著牙繼續(xù)引導(dǎo)："不看，只感知。"他閉緊眼，將神識凝成細線，順著靈力的殘跡摸索。
忽然，那縷散掉的靈力在腕間打了個轉(zhuǎn)。
林昭心頭一動——是了，廢靈根修士的靈力不就是這樣？
無法形成完整循環(huán)，總在半途潰散，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
他順著這個思路調(diào)整，故意讓靈力在"膻中穴"處卡殼，又在"氣海穴"前繞出幾個亂圈。
當(dāng)那縷靈力終于七扭八歪地落回丹田時，他額頭的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額發(fā)。
"成了。"他扯動嘴角，嘗到鐵銹味——原來剛才咬得太狠，咬破了唇。
窗外更夫的梆子聲已經(jīng)敲過三更，蟲鳴在墻根處忽遠忽近。
他摸出懷里的玉玨，觸手一片溫涼，那是母親臨終前塞進他掌心的，說里面封著守墓人的秘辛。
此刻玉玨貼著心口，像在給他打著節(jié)拍：慢些，再慢些。
天剛蒙蒙亮?xí)r，木門被踢得"哐當(dāng)"一響。
林昭假裝被驚得一顫，順著床沿滑下去半尺，手肘重重磕在磚頭上。
他聽見皮靴碾過碎草的聲響，混著年輕符使不耐煩的嗤笑："醒了？"
"頭......頭好暈......"林昭扯著嘶啞的嗓子，手指虛虛抓向空氣，"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他故意讓話音發(fā)顫，尾音帶著哭腔——這是跟陵里老仆學(xué)的，裝可憐時要帶三分真怯。
符使的靈識如冰刃般掃過來。
林昭早用擬態(tài)將靈力攪成一鍋亂粥，此刻在對方感知里，該是團散得不成形的霧氣。
果然，符使的靈識在他周身轉(zhuǎn)了兩圈便退了回去，帶著幾分嫌惡："廢成這樣，青姑還說你被蛇妖余波震的。"他蹲下來，手指捏住林昭下巴往上抬，"睜眼。"
林昭順從地睜眼。
眼前仍是混沌的灰，卻恰好能"看"到符使腰間銅鈴的靈流——細碎的藍光纏在銅鈴上，像被風(fēng)吹亂的線。
他慌忙垂下眼，喉結(jié)滾動："我看不見......什么都看不見......"
符使的手指猛地松開，林昭的下巴磕在床沿上，疼得他倒抽冷氣。"裝得倒像。"符使站起身，皮靴尖踢了踢他腳邊的破碗，"西頭偏屋歸你了，省得你再亂跑。"話音未落，門又被"砰"地撞上，鎖扣"咔嗒"一聲落了死。
腳步聲漸遠后，林昭慢慢坐直。
他摸出袖中半塊炊餅，咬了一口——冷硬得硌牙，卻比昨日的更干些，顯然是雜役故意換了陳糧。
他嚼著餅，舌尖抵著上顎，神識在屋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墻角有只蜘蛛在結(jié)網(wǎng)，靈流順著蛛絲淌成細鏈；窗臺上落了只麻雀，翅膀扇動時帶起幾星微光。
"茍道的精髓，是讓所有人都覺得你掀不起浪。"他對著空氣笑了笑，指腹摩挲著玉玨上的云紋，"等他們放下戒心......"
話未說完，窗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林昭猛地屏息——那不是符使的皮靴聲，更輕，更軟，像裹了棉布的鞋尖點地。
他側(cè)耳聽著，那腳步聲在門前頓住，接著是指節(jié)叩門的輕響，"篤、篤"兩聲，像兩片竹葉落在青瓦上。
林昭垂在身側(cè)的手緩緩攥緊。
他看不見來者的面容，卻"看"見了門外靈流的異?！幸豢|極淡的寒霧纏在門框上，帶著冰魄宮特有的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