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后,凌寒的腦海里不斷回響著丁淺那句鋒利的話語。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他的課桌上,映出那些他從未在意的木紋裂痕。
他想起自己房間里堆積如山的未拆封限量版模型,想起銀行卡里永遠花不完的零花錢,想起那些唾手可得的優(yōu)渥生活。
而窗外,丁淺正坐在梧桐樹下,一口一口地吃著那盒已經涼透的飯,最后小心翼翼地把柿子揣進口袋——那是她為數不多能得到的甜。
這是他們相識的第十天,卻已經像兩顆相向而行的流星般劇烈碰撞。
凌寒望著窗外晃動的樹影,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有些人光是活著就已經用盡全力,而他的所謂"善意",不過是另一種高高在上的傷害。
下午的課堂上,丁淺依舊挺直腰背,專注地記著筆記,仿佛中午的爭執(zhí)從未發(fā)生過。
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灑在她的筆記本上,那些工整的字跡像一列列整齊的士兵。
而凌寒的筆記本上卻布滿了雜亂無章的線條,鋼筆無意識地在紙頁上劃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跡。
他從小在優(yōu)渥環(huán)境中長大,舉手投足間都是與生俱來的優(yōu)雅從容,鮮少與人發(fā)生沖突。
這次激烈的爭執(zhí)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在他心里激起一圈圈難以平復的漣漪。
下課鈴響起時,同學們迫不及待地沖出教室。
凌寒慢吞吞地收拾書包,余光瞥見丁淺依然端正地坐在原位。
她的側臉在夕陽下鍍上一層金邊,睫毛在臉頰上投下細碎的陰影,手指輕輕翻動著書頁,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
凌寒站在位置上,他故意放慢收拾書本的動作,裝模作樣地在課桌里翻找著什么,教室里很快只剩下他們兩人。
"忘帶什么了?"他在心里自嘲地想著這個拙劣的借口。
終于,他拎起書包,刻意挺直脊背從丁淺身邊走過,陽光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教室后墻上,短暫地重疊又分開。
"對不起。"
身后傳來輕如蚊吶的三個字,凌寒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書包帶,指節(jié)泛白,但最終,他還是沒有回頭,只是更加挺直了背,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
走廊上的穿堂風拂過他發(fā)燙的耳根,吹不散那句輕飄飄的道歉在心頭激起的漣漪。
凌寒知道,這句道歉不是示弱,而是那個倔強女孩能給出的最大讓步。
但此刻,驕傲與愧疚在他胸腔里撕扯,讓他無法轉身。
教室里的丁淺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輕輕合上了面前的書本。
夜深人靜,凌寒獨坐在書桌前。窗外繁星璀璨,是城市霓虹永遠無法看到的明亮。
他仰頭望著這片星空,突然想起那天夜里,丁淺帶他看過的銀河——美得令人心顫的星光,仿佛能洗凈世間一切塵埃。
"她此刻也在看星星嗎?"這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
凌寒站在窗前,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她那句尖銳的質問仍在耳邊回響——"如果你沒打算把它拉出泥潭,就別停下你的腳步。"
“她說的沒錯。"這個念頭像閃電般劈進他的腦海,"我有想過把她從泥潭里拉出來了嗎?"
一個月前,他還在城里的貴族學校,和朋友們爭論暑假該去瑞士滑雪還是馬爾代夫潛水;
一個月前,他最大的煩惱不過是父母沒完沒了的離婚官司;
一個月前,他從未想過這世上會有人為了一紙入學協(xié)議簽下賣身契,為了一頓免費午餐忍受屈辱的眼神。
"我承擔得起這份責任嗎?"
丁淺的話語如同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剖開他偽善的表象——若只是偶爾投喂些廉價的關心,卻不愿真正改變她深陷的泥沼,這與玩弄流浪狗有何區(qū)別?
可"改變"二字談何容易?
是支付那筆對她而言天文數字的學費?
是直面她那個酗酒暴戾的生父?
抑或是...更沉重地,將自己與她的人生軌跡永久交織?
即便他愿意伸出援手,那個倔強的女孩會接受嗎?
凌寒想起她挺直的脊背和冷漠的眼神,那樣驕傲的靈魂,怎會甘愿接受居高臨下的救贖?
"真是瘋了..."他苦笑著搖頭,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窗欞。月光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拉長成一個模糊而孤獨的輪廓。
……
經過那夜的輾轉反側后,凌寒選擇了一種克制的距離。
他不再刻意接近,只是日復一日地坐在教室窗邊,透過玻璃望著那個熟悉的身影——丁淺總是蜷在梧桐樹下的老位置,就著白開水啃干硬的饅頭,時而蹙眉思考,時而飛快地在筆記本上記錄。
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奇妙的是,當他收起那份居高臨下的"關照"后,兩人之間反而生出一種微妙的默契。
每次走廊相遇,丁淺都會微微頷首,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像是某種心照不宣的休戰(zhàn)協(xié)議。
那笑容干凈得仿佛先前的爭執(zhí)從未發(fā)生,卻讓凌寒更加捉摸不透——這個看似透明的女孩,內心究竟藏著怎樣復雜的迷宮?
季節(jié)在這樣看似平靜的日子里悄然更迭。梧桐葉由翠綠轉為金黃,又在某個清晨鋪滿校園的小徑。
凌寒發(fā)現(xiàn)自己的目光越來越頻繁地追隨著那個瘦削的身影,看她抱著書本穿過落葉紛飛的校園,看她蹲在圖書館角落翻閱厚重的資料,看她對著難題時無意識咬住下唇的小動作。
第一次模擬考的成績單像一片落葉,輕飄飄地落在凌寒的課桌上。
他嘴角泛起一絲無奈的苦笑——多年精英教育的積淀,在這個偏遠縣城的高中里,竟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分數榜上,他的名字高懸榜首,與第二名之間拉開了一道近乎荒誕的鴻溝。這個結果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在教室里激起層層漣漪:
"天啊,這分數也太夸張了!"
"聽說他以前在省重點都是年級前十..."
"城里來的就是不一樣..."
"英語148?這分數是人考出來的?
"數學滿分?!該不會是帶手機了吧?”
就連平日最愛顯擺新球鞋的同桌小何也忘了炫耀,直勾勾盯著凌寒的腦袋喃喃自語:"這腦瓜子是什么構造???"
在一片嘩然中,凌寒的目光不自覺地搜尋著丁淺的成績。
當看到那個慘淡的分數時,他的眉頭狠狠擰在了一起——這成績連本科線都夠不上,與她平日刻苦的模樣形成鮮明對比。
"每天抱著書啃,就這?"凌寒在心里暗罵,手指無意識地敲擊桌面。
他想上前質問,卻又想起那雙能把人刺穿的黑眼睛,最終只是煩躁地轉起了筆。
下課鈴一響,人群如潮水般涌向講臺。凌寒假裝整理書本,余光卻捕捉到丁淺敏捷地收拾好背包,像一尾察覺危險的魚,悄無聲息地從后門溜走了。
她的背影挺得筆直,腳步卻比平時快了許多,仿佛在逃離什么。
窗外,一片梧桐葉打著旋兒落下,正好蓋住了她留在桌上。
凌寒盯著那片枯葉,突然很想知道——在那個倔強女孩的世界里,究竟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