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撞響第七下時，林昭蹲在井邊洗去手上的血。
井水浸得指尖發(fā)白，他盯著水面自己青黑的眼尾——昨夜守陵道時被黑鴉子偷襲，左臉還留著爪痕，此刻正火辣辣地疼。
青姑的尖嗓子又飄過來："小林子！
陵主傳話的帖子都快涼了，你當(dāng)雜役選拔是逛廟會呢？"
他扯過破布擦手，摸到腰間銅鈴。
那是娘臨終前塞進他手心的，刻著"守拙"二字，此刻被體溫焐得發(fā)燙。
爹娘總說，守墓人要像陵前老槐樹，根須扎進土里，枝葉藏在云里——可昨夜那柄短刀捅進黑鴉子肩窩時，他分明看見樹皮下翻卷的新傷。
換衣間霉味嗆人。
林昭從床底摸出唯一一件干凈粗布衫，袖口還打著補丁。
青姑塞來的帖子壓在枕頭下，朱砂印子紅得刺眼，他對著光看了看——是三執(zhí)事的私印。
三執(zhí)事和二執(zhí)事向來不對付，而陸巖是二執(zhí)事的獨子......
"啪"的一聲，木門被踹開。
陸巖斜倚在門框上，玄色錦袍沾著晨露，腰間玉牌晃得人眼暈："我當(dāng)是誰呢，原來是吃百家飯長大的野種。"他抬手彈了彈林昭的衣領(lǐng)，"就這破衣裳，進了迷魂陣怕不是要被陣風(fēng)吹成渣。"
林昭垂眼盯著對方繡金線的鞋尖。
陸巖的靴底沾著陵后禁域的黑泥——那片地方連守墓長老都不許隨意進入。
他想起昨夜小啞巴比劃的手勢：手指在喉間劃了道，又指向禁域。
"聽說你昨兒個殺了黑鴉子？"陸巖突然湊近，鼻息噴在林昭耳畔，"黑鴉子是我二伯的暗衛(wèi)，你說他要是死在禁域井里......"他拖長尾音，指甲掐進林昭鎖骨，"陵規(guī)有說，私自動用禁術(shù)殺人該怎么罰么？"
林昭后背抵上霉?jié)竦耐翂Α?/p>
他能看見陸巖眼底的興奮——這是要借選拔之名，把他逼進死局。
迷魂陣?yán)镒罴伸`力波動，若被測出他昨夜用了殺招......
"雜役們都去演武場了！"外頭傳來玉娘的喊。
陸巖松開手，拍了拍他肩膀："記住了，等會進陣可別跑太快，摔斷腿了我二伯可不會給你治。"
演武場飄著霧。
老龜坐在主位上打盹，白胡子垂到膝蓋，旁邊擺著沙漏和測靈盤。
林昭數(shù)了數(shù)，二十三個雜役站成兩排，大多是二執(zhí)事手下的人，此刻正用眼角余光掃他，像看塊案板上的肉。
"都聽好了。"老龜突然睜眼，渾濁的眼珠里閃過精光，"迷魂陣分金木水火土五關(guān)，限時一炷香。
到終點算過，靈力波動超過三層練氣的......"他摸了摸腰間酒葫蘆，"就留在陣?yán)锱憷瞎碚f說話。"
人群里響起抽氣聲。
林昭盯著老龜腰間的酒葫蘆——那是用上古靈獸骨雕的，刻著和井底鎮(zhèn)魔紋一樣的紋路。
老龜看過來時，他趕緊低下頭，指甲掐進掌心。
"入陣！"
陸巖第一個沖出去，玄色衣角帶起一陣風(fēng)。
林昭落在最后，剛跨進陣門，鼻尖就竄進腐葉味。
他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前的霧氣成了流動的銀線——靈氣視覺啟動的瞬間，太陽穴突突直跳。
五行陣的靈氣脈絡(luò)果然是螺旋狀的。
林昭盯著那些銀線，看它們?nèi)绾卧谇嗍峡棾删W(wǎng)，又在槐樹上繞成結(jié)。
陣眼應(yīng)該在中央那棵老槐樹下，可順著靈氣走的話......他突然發(fā)現(xiàn)，逆向而行的銀線更細更穩(wěn)，像是被人刻意掩蓋的暗脈。
"啊！"前頭傳來慘叫。
是張狗子踩中了火雷陣，褲腳燒得焦黑，測靈盤"叮"地響了一聲——他的靈力波動到了四層。
林昭放慢腳步。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聲，一下，兩下，和靈氣流動的節(jié)奏合上了拍。
陸巖的身影在前方忽隱忽現(xiàn)，玄色錦袍掃過帶刺的荊棘，靈力波動像炸開的煙花，把周圍的銀線都攪亂了。
"林昭！
發(fā)什么呆呢？"玉娘從側(cè)邊走過來，袖口沾著泥，"這陣邪門得很，我剛才差點掉進冰窟......"她話沒說完，腳下的青石板突然裂開，冰水"嘩"地涌出來。
林昭拽住她手腕，順著逆向的銀線往左邊帶。
玉娘的測靈盤亮了亮，又暗下去——她的靈力波動只有兩層，剛好壓在及格線上。
"謝......"
"噓。"林昭指了指前方。
陸巖的靈力波動突然暴漲，測靈盤"嗡"地發(fā)出刺耳鳴叫。
林昭看著那些被攪亂的銀線重新纏成死結(jié)，嘴角微微動了動。
一炷香燒到一半時，林昭站在老槐樹下。
他望著陣外的測靈盤，上面的指針穩(wěn)穩(wěn)停在"練氣二層"。
晨霧散了些，能看見陸巖還在陣?yán)锢@圈子，玄色錦袍被荊棘劃得破破爛爛，測靈盤的紅光把他臉照得通紅。
"下一位。"老龜敲了敲酒葫蘆。
林昭深吸一口氣，順著逆向的銀線邁出第一步。
他能感覺到，那些被他踩過的靈氣節(jié)點正在輕輕震顫，像在歡迎歸巢的鳥。
陣外傳來雜役們的竊竊私語："那廢物怎么不跑？" "怕不是嚇傻了。"
只有林昭知道，他每一步都踩在靈氣最稀薄的地方。
那些被陸巖攪亂的銀線，此刻正順著他的腳印重新排列，織成一張更密的網(wǎng)——網(wǎng)的那頭，是井底那口刻著鎮(zhèn)魔紋的枯井，是昨夜黑鴉子臨死前說的"那東西要出來了"，是小啞巴指向禁域的手勢。
而他的靈氣視覺里，有一縷極淡的黑霧，正順著螺旋狀的靈氣脈絡(luò)，從陣眼深處，緩緩爬向他的腳踝。
迷魂陣?yán)锏撵F氣被靈力攪得更濃了。
林昭踩著青石板的縫隙，每一步都比前一步輕上三分。
他能看見銀亮的靈氣線在腳邊蜿蜒，像活物般避開他的鞋尖——這是逆向靈脈的特性，專引著冒進者往死局里鉆。
"林昭！
等等我！"玉娘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點發(fā)顫的急切。
她剛才被冰水濺濕的袖口還在滴水，此刻正踮著腳模仿他的步幅，可目光總?cè)滩蛔⊥鶅蓚?cè)飄——那里的槐樹枝椏正扭曲成猙獰的鬼臉，是陣中常見的幻象。
林昭腳步微頓。
他能感覺到玉娘的靈力波動在兩層邊緣晃蕩，像風(fēng)中的燭火。
若直接提醒她"別看幻象"，以陸巖的耳目，必然會懷疑他藏了手段。
于是他垂眼盯著自己的影子，在經(jīng)過第三塊刻著星紋的石板時，故意往左偏了半寸。
果然，身后傳來"咔嚓"一聲。
張狗子的粗布靴踩碎了偽裝成青石板的冰殼，整個人陷進齊腰深的寒潭，測靈盤"叮鈴"炸響——他剛才跟著林昭的腳步，卻沒注意到那半寸偏移是靈氣最薄弱的缺口。
"蠢貨！"陸巖的罵聲穿透霧幕。
他此刻正站在一株盤根錯節(jié)的老槐下，玄色錦袍被荊棘扯出三道血痕，額角沾著枯葉，測靈盤在掌心燙得發(fā)紅。
方才他仗著二執(zhí)事之子的身份，強行催發(fā)三層靈力破陣，結(jié)果攪亂了靈氣脈絡(luò)，反而被陣眼反噬，困在原地繞了三圈。
林昭余光瞥見陸巖攥緊測靈盤的指節(jié)發(fā)白，突然加快了腳步。
靈氣線在他腳下鋪成一條細鏈，直通向陣眼處的老槐樹。
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靈氣流動同頻，一下，兩下，像在敲某種古老的節(jié)拍。
"小心！"玉娘突然尖叫。
林昭抬頭，正看見前方的空氣扭曲成一道深淵，黑黢黢的深不見底，崖邊還伸出幾只青灰色的手。
這是陣中最狠的幻象——若被嚇退，必定會踩中腳下隱藏的火雷；若硬闖，測靈盤會因靈力暴動報警。
他盯著那些"手"的靈氣脈絡(luò)。
幻象的靈氣線是虛浮的，像被風(fēng)吹散的蛛網(wǎng)，而真正的危險藏在左邊第三塊石板下——那里的靈氣線擰成了小蛇，正吐著信子。
于是他低下身，假裝被幻象嚇到，踉蹌著往右躲。
玉娘跟著他歪了半步，卻被幻象里的"手"勾住了褲腳。
她倒抽冷氣，揮起拳頭要砸，又想起老龜說過"靈力波動超三層就出局"，急得眼眶發(fā)紅。
林昭沒回頭。
他知道玉娘的靈體是木屬性，最擅感知生機——那些"手"的靈氣里沒有半點生氣，她再害怕也不會真動手。
果然，三息后，玉娘咬著嘴唇穩(wěn)住身形，順著他剛才的腳印繼續(xù)走。
陣外的沙漏漏下最后一粒沙時，林昭站在了老槐樹下。
演武場的日光穿透霧幕，在他肩頭灑下一片金斑。
二十三個雜役里，只有六個跟著他摸出了陣，其中包括渾身滴水的張狗子和眼眶泛紅的玉娘。
陸巖最后一個沖出來，測靈盤燙得他直甩手，玄色錦袍上的金線被燒得焦黑，活像只炸了毛的烏鴉。
"哈哈哈哈！"二執(zhí)事手下的雜役們哄笑起來，"我當(dāng)林昭多能呢，原來比咱們還慢！" "就是，要不是玉娘拉他，指不定還在陣?yán)飻?shù)螞蟻！"
林昭垂眼盯著自己的布鞋尖。
他能感覺到老龜?shù)哪抗庀窀氠?，正戳在他后頸——方才出陣時，他故意讓靈氣線在身后留了半寸殘影，那是用"靈氣擬態(tài)"偽裝的練氣二層波動，可老龜腰間的酒葫蘆正微微發(fā)燙，顯然察覺到了什么。
"都靜一靜。"老龜摸了摸白胡子，酒葫蘆在掌心轉(zhuǎn)了個圈，"第一關(guān)過了十二人，明日卯時三刻，第二關(guān)......"他突然頓住，目光掃過林昭腳邊——那里的青石板上，有一道極淡的黑霧，正順著磚縫往演武場中央爬，"靈符識別。"
雜役們的議論聲突然低了下去。
靈符識別是守墓人最基礎(chǔ)的本事，要在符紙里辨出金木水火土五種隱藏的靈氣屬性。
可林昭知道，九幽冥陵的符紙從來沒這么簡單——他娘臨終前塞給他的銅鈴里，就藏著一張用黑霧畫的符，和方才陣眼里爬出來的那縷黑霧，靈氣脈絡(luò)一模一樣。
陸巖突然湊近，壓低聲音冷笑："第二關(guān)？
你連符紙正反面都分不清吧？"他的靴底又沾了禁域的黑泥，在林昭腳邊蹭出一道痕跡，"我二伯說了，等你出了錯，就把你扔進禁域喂血蟒。"
林昭望著陸巖靴底的黑泥，突然笑了。
他的靈氣視覺里，那團黑霧正順著陸巖的靴印，纏上了老龜?shù)木坪J。
而老龜摸著酒葫蘆的手，正悄悄按在腰間的鎮(zhèn)魔紋上——看來這老頭，也沒表面那么糊涂。
演武場的風(fēng)突然轉(zhuǎn)了方向。
林昭聞見一縷極淡的腐味，像極了昨夜黑鴉子臨死前，從禁域井里飄出來的氣味。
他摸了摸腰間的銅鈴，"守拙"二字硌得手心發(fā)疼。
明日的靈符識別，怕是要比迷魂陣更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