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全面上雖泛起赧色，卻仍堅定道：“但憑皇瑪嬤做主?！?/p>
心底卻暗忖，成婚后若得封爵開府，便能將額娘從后宮苦海里接出來了。
他雖對皇位并無執(zhí)念，然想起舊事卻難免酸澀。
當年皇阿瑪本欲將額娘與三弟生母同封妃位，卻因皇瑪嬤顧忌董鄂氏盛寵，以“姐妹不得并尊”為由壓下圣旨。
如今皇阿瑪龍御歸天，額娘卻僅僅是皇考庶妃的位份，至今還需每日晨昏定省。
他雖不爭皇位，卻終是怨的，怨三弟即位后不曾加封額娘，怨皇瑪嬤當年一句輕飄飄的祖制，便將額娘半生光陰碾作塵埃。
殿中燭火明明滅滅，映得他眼底情緒亦明亦暗。
罷了，成王敗寇本是天家常態(tài)，他唯有盼著早日開府，能讓額娘在有生之年，做受人尊稱的太妃。
往常這個時辰董靜姝早該用膳了，偏生現(xiàn)在敬酒未畢，只能忍著饑腸轆轆枯等。
百無聊賴下，她只能將目光放在周圍人的穿搭上。
這會聽到陌生的男聲出現(xiàn)，董靜姝循聲望去，對面少年郎雖長康熙一歲，卻生得劍眉星目、氣宇軒昂，只可惜腦后那根油光水滑的辮子委實煞風(fēng)景，生生將顏值折去三分。
實話實說，她覺得愛新覺羅·福全比康熙更多了幾分俊朗清逸。
只可惜生在天家，縱有這般風(fēng)姿，也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
如今他尚未入朝參政，面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但日后會因著長兄這個身份，處處被猜忌。
娶的福晉家世低微，額娘病重時才獲準接出宮照料，平日里還要替康熙乃至侄子背盡黑鍋。
不過他身為皇子，生來便是金枝玉葉，受些許委屈也是命中劫數(shù)，沒什么值得可憐的。
等冗長的禮儀終于走完，康熙執(zhí)起象牙箸時，董靜姝腹中早已饑火難耐，連指手腕都因空腹泛起輕顫。
好在這除夕家宴以暖鍋為主，銅鍋里的沸湯始終咕嘟著，倒不似尋常宴席般菜涼味散。
身邊伺候的宮女持銀筷撥弄著暖鍋內(nèi)的食材，董靜姝就著殿里的絲竹聲夾起一筷嫩羊肉，在麻醬碟里滾過，入口時燙得舌尖發(fā)麻。
到底是餓極了，竟覺比平日里任何膳食都更鮮美。
殿角的樂師們正奏著《海宇升平日》，二十四名舞女執(zhí)金鈴彩袖旋出蓮花陣，裙裾上的金線在燭火下泛著碎光。
她盯著那千回百轉(zhuǎn)的舞步，覺這原汁原味的宮廷樂舞，比前世在博物館里看的復(fù)原演出多出幾分驚心動魄的張力。
不過也是，畢竟在這宮里，舞錯一個節(jié)拍便有殺身之禍，誰敢不打起十二分心思。
前朝在十二月十九日就已封印放假，直至正月十九才開印，春節(jié)假期整好一個月。
但元旦這日，朝廷大臣需前往太和殿參加開年大朝會。
滿漢大學(xué)士、六部尚書、左都御史等中樞官員，以及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御前大臣等滿族親貴，可在殿內(nèi)近御座而立。
漢族官員則需二品以上才有資格入殿，如董得啟這種三品以下的京官只能在太和殿廣場按品階排隊。
太和殿外陳設(shè)著金輦、玉輅、龍旗等108件器物鹵簿儀仗，檐下懸掛大紅燈籠，丹陛（臺階）左右設(shè)銅龜、銅鶴，丹墀（殿前）廣場陳設(shè)品級山。
殿內(nèi)正中則設(shè)九龍金漆寶座，座前陳放御案，案上擺官員聯(lián)名撰寫的賀表、玉如意。
董得啟參加大朝會也算輕車熟路了，寅時初刻便從府上出發(fā)，寅時五刻到宮外排隊入紫禁城，寅時七刻才終于站在屬于自己的位置。
今年可能是年紀大了，感覺朝服內(nèi)穿的裘衣不如去年暖和，折騰了一個時辰，冷意越發(fā)明顯。
他強忍著打寒顫的本能行為，不想讓禮部的人逮到自己失儀。
唉，為官者身不由己，連正月初一都不能在府上。
想到今晚的團圓宴，他難免會想到入宮后除了第一個月傳消息，后面便杳無音訊的嫡女。
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就是可惜今晚的團圓宴少了她。
昨晚的內(nèi)廷宴董靜姝饒有興趣地淺嘗了兩杯果酒，導(dǎo)致睡眠質(zhì)量不是一般的好，就算今日要早早起床給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拜年也不覺得艱難了。
當她踩著覆雪的宮道往坤寧宮走時，朔風(fēng)如刀割面，寒意在肌膚下肆意游走，忽然也想起了董得啟。
到底是正月初一，縱是幾世孤魂，也難免被屋檐下的紅燈籠勾出幾分俗念。
她倚著紅墻緩步行走，忽而就想起陳舒婠往她鬢邊別絨花的模樣，想起董得啟在宮門讓她保重的場景，甚至想起前世抱在膝頭的重孫子，那孩子總愛扯她的銀發(fā)，奶聲奶氣地喊“太奶奶”。
然而這點溫情不過轉(zhuǎn)瞬即逝，她此刻正咬著牙在心底暗罵董得啟是個廢物。
都兩個月了，牛痘的事兒半點眉目也無，害得她至今還得靠兩條腿在這冰天雪地里奔波。
康熙賞些珠寶綢緞、文房四寶倒挺大方的，可若想提位份、賜車輦，除非她肚子里能揣上龍種。
卯時，皇帝終于乘輦至太和殿，在《元日太和之章》的樂聲中，董得啟跟隨眾人跪九叩給皇上賀新年。
接著便是無聊的藩屬國使節(jié)進獻禮物，如貢馬、翡翠之類的。
直至巳時，康熙下令賜宴。
雖然宴會以滿族火鍋為主，但再大的碳火也抵不住廣場外四面涌過來的寒氣，董得啟也只能盡量將目光放在前邊的雜技、戲曲表演上，希望時間流逝得快點。
他又瞅了瞅在殿內(nèi)落座的大臣，羨慕得眼珠子都出來了。
等著吧，明年那里必有老夫的一席之地。
朝會后，康熙向滿族大臣賞賜繡金荷包，內(nèi)裝金銀錁子、寶石等，漢族大臣則賜文房四寶，過個年還要搞個滿漢有別。
等康熙起駕回宮后，董得啟握著繡金荷包便往乾清宮去。
鰲拜見個素未謀面的小官突兀地遠離人群，好奇地問身旁的人，“那是誰？”
索尼皺了皺眉，撫須想了會，“老夫依稀記得是同旗董得貴的德奧，家中有一女送入宮?！?/p>
難不成是代表董家去向皇上效忠？
但也不對，今日大朝會正是人多眼雜的時候，這種事不應(yīng)該低調(diào)？
董家？除了董得貴還算個英雄，其他的人鰲拜都看不上，董得啟這種小蝦米他懶得理會。
與索尼點頭后便分道揚鑣。
康熙剛在奉先殿行完祭祖禮，梁九功便湊近稟告：“皇上，董小主的阿瑪董大人還在乾清宮候著，您看……”
“董得啟？工部侍郎？” 少年天子捏著腰間的齋戒牌，眼底掠過一絲疑惑。
他雖已登基四年，卻尚未親政，朝政仍由鰲拜等輔政大臣把持，這工部侍郎宴后不回家守歲，卻巴巴地候在乾清宮……
雖然今日默認不談?wù)?，但康熙好不容易有接觸前朝的機會，寧愿打亂接下來的行程，也想去瞧瞧對方有何事稟報。
“回乾清宮?！?/p>
希望不是要求見見董愛妃這種無聊的小事。
梁九功不知道主子心里所想，還以為皇上是看在董庶妃的面子上才在特意在今日召見董大人。
看來以后對董庶妃還要更慎重些。
“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