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淬毒的旨意陰沉的黃昏,鉛灰色的云層沉甸甸地壓著大梁皇都鄴城的琉璃瓦頂,
壓得人喘不過氣。風卷著御花園里凋零的殘瓣,打著旋兒撲在窗欞上,
發(fā)出細碎又固執(zhí)的聲響,如同女人壓抑的嗚咽。永寧宮深處,
熏籠里昂貴的沉水香徒勞地燃燒著,卻驅不散空氣里彌漫的、冰冷的絕望。我的母妃,
曾經(jīng)艷冠后宮的云妃,此刻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玉雕,倚在臨窗的貴妃榻上。
她身上那件繁復華美的宮裝,此刻只襯得她面頰愈發(fā)枯槁,眼窩深陷,
曾經(jīng)顧盼生輝的眸子蒙著一層死寂的灰翳。
她手中緊緊攥著一方早已被淚水浸透又干涸的素白絲帕,指尖用力到泛出青白色,
仿佛那是溺水者最后的浮木。她的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那片被暮色吞噬的天空,
對周遭的一切置若罔聞,包括我。我,梁曇曜,大梁皇帝膝下最不起眼的七公主。此刻,
我挺直了背脊,跪在冰冷堅硬的漢白玉地面上,一絲不茍地行著大禮。
額頭觸碰著光潔冰涼的地面,寒氣仿佛能順著肌膚鉆進骨頭縫里。
我的聲音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波瀾,清晰地回蕩在空曠得令人窒息的殿宇中:“兒臣曇曜,
拜別母妃。此去西陲,萬望母妃珍重鳳體?!睕]有回應。
只有母妃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的呼吸聲,還有窗外那永不止歇的風聲。我維持著叩拜的姿勢,
片刻后,才緩緩直起身。膝蓋傳來針扎似的麻痛,我恍若未覺。
目光平靜地掃過母妃枯槁的側臉,最終落在那方被她攥得死緊的舊絲帕上。那帕子的一角,
繡著一枝早已褪色的玉蘭,針腳細密,是母妃年輕時的手藝。一絲極細微的裂痕,
在我心如死水般的表面悄然蔓延開,旋即又被更深的冰層覆蓋。
殿外傳來內(nèi)侍尖細而刻意的催促:“七公主,陛下有旨,戌時三刻啟程,莫誤了吉時。
”我最后看了一眼母妃。她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仿佛連魂魄都已飄向了遙遠未知的荒漠,
留在這里的,只是一具空殼。我收回目光,轉身,曳地的華麗裙裾掃過光潔的地面,
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如同我此刻無聲無息碾過心頭的某種東西。沉重的殿門在身后緩緩合攏,
隔絕了殿內(nèi)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與沉水香最后一絲殘存的氣息。外殿,父皇負手而立。
明黃的龍袍在昏沉的光線下也顯得有些黯淡。他并未回頭看我,
只是望著殿外沉沉壓下的天色。高大的背影透著一股山岳般的沉重與……不容置疑的冷酷。
“都準備好了?”他開口,聲音低沉,辨不出情緒?!盎馗富剩瑑撼家褱蕚渫桩?。
”我垂眸應答,姿態(tài)恭謹。父皇終于轉過身。他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銳利如鷹隼,帶著一種審視器物的冰冷,穿透我強撐的平靜,
試圖挖掘出底下可能存在的恐懼或抗拒。但他什么也沒看到。
我像一個最完美的、沒有瑕疵的祭品,安靜地矗立著。他似乎滿意了,
一絲極淡的、轉瞬即逝的復雜情緒掠過眼底,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他向前一步,
寬大的袖袍拂過空氣。一只冰冷、沉重、帶著金屬特有硬度的東西,
毫無征兆地塞進了我寬大的袖籠之中。那東西形狀狹長,頂端有著堅硬的凸起,
隔著幾層輕薄的絲綢衣料,瞬間將一股陰寒之氣刺入我的腕骨。
我的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但面上依舊平靜無波,
甚至沒有低頭去看袖中那突兀的異物。父皇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毒蛇貼著耳根嘶嘶吐信,
每一個字都淬著冰冷的殺意:“曇曜,此去西陲,萬里黃沙,生死難料。朕予你此物,
非為防身?!彼D了頓,那雙深不見底的帝王之眼牢牢鎖住我,
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和一絲……近乎殘忍的期待:“蠻王庫拓,性情暴虐如豺狼。
若……若他真有命與你成婚,洞房之夜,便是你動手之時。用此刃,刺入其心脈,淬毒見血,
頃刻斃命。”袖中的冰冷之物仿佛瞬間變得滾燙,灼燒著我的皮膚。我的呼吸依舊平穩(wěn),
垂在身側的左手卻悄悄攥緊了裙裾柔軟的布料,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父皇的聲音更低了,
帶著一種掌控生死的冷酷籌碼:“事成,無論你能否脫身,朕保你母妃余生榮華,
安享太妃尊位。若事敗……”他并未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言如同冰冷的枷鎖,
沉沉地套在了我的脖頸上,也套在了永寧宮里那個只剩軀殼的女人身上。
“兒臣……”我緩緩抬起頭,迎上父皇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溫情的眼睛,聲音清晰而平穩(wěn),
沒有一絲顫抖,“明白了?!备富噬钌畹乜戳宋乙谎?,那眼神復雜難辨,
最終只化作一聲沉沉的嘆息,又或許只是錯覺。他揮了揮手,
像是拂去一粒礙眼的塵埃:“去吧。莫負朕望。
”2 荒漠的獠牙沉重的宮門在我身后徹底關閉,
將那座金碧輝煌卻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囚籠隔絕在身后。暮色四合,宮燈次第點亮,
在青石板鋪就的漫長宮道上投下?lián)u曳昏黃的光暈,如同通往幽冥的引路燈。
送嫁的隊伍早已在宮門外列隊等候,龐大的儀仗在昏暗的光線下沉默地延伸開去,
紅得刺目的綢緞裝飾著車馬,在風中獵獵作響,卻透著一股不祥的悲愴。
隨行的宮人、內(nèi)侍、護衛(wèi),個個垂首肅立,臉上帶著程式化的恭敬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麻木。
我的目光越過那些低垂的頭顱,精準地落在隊伍最前方,
那個端坐在高頭大馬上的挺拔身影上。沈翊。他穿著嶄新的銀鱗甲胄,腰懸佩劍,
年輕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靜。
夕陽最后一抹慘淡的余暉落在他肩頭的甲片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澤。他是我的送嫁副使,
也是大梁新晉的驍騎將軍,前途無量。更是……我曾經(jīng)的青梅竹馬,我及笄那年,
父皇親口許下婚約的未婚夫婿。就在半年前,這婚約被一道輕飄飄的圣旨無聲無息地抹去,
如同拂去案幾上的一粒微塵。取而代之的,是我被冊封為“安西公主”,
遠嫁西陲蠻王庫拓的和親旨意。而沈翊,則成了親手將我送往另一個男人床榻的“護送者”。
我的步輦緩緩行至他馬前。他翻身下馬,動作利落,甲胄發(fā)出輕微的鏗鏘碰撞聲。
他單膝跪地,頭顱低垂,姿態(tài)無可挑剔的恭謹:“末將沈翊,恭迎安西公主殿下。
”他的聲音平穩(wěn)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像一潭結了厚冰的死水。我端坐在步輦之上,
繁復沉重的頭飾壓得脖頸酸痛。寬大的袖袍下,
那柄淬毒匕首冰冷的棱角依舊清晰地硌著我的手臂。我微微垂眸,
目光落在他低垂的、烏黑發(fā)頂?shù)氖l(fā)銀冠上。那上面鑲嵌的寶石在暮色中黯淡無光。
“沈將軍請起?!蔽业穆曇敉高^面紗傳出,
帶著一絲宮闈里熏染出的、恰到好處的疏離與矜持,聽不出絲毫波瀾。沈翊依言起身,
抬起頭。他的目光極快地掠過我覆著面紗的臉,那雙曾盛滿少年意氣和溫柔情愫的眼眸,
此刻幽深如古井,只剩下公事公辦的冰冷與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那復雜里,
或許有憐憫?有愧疚?亦或是對自身前程的權衡?我看不真切,也無意分辨。“路途遙遠,
公主請登車?!彼麄壬碜岄_,做出一個標準的引導手勢,姿態(tài)無可挑剔。我沒有再看他一眼,
扶著宮婢的手,踩上墊腳的木凳,鉆進了那輛裝飾得如同移動牢籠的巨大婚車。車簾放下,
隔絕了外面的一切。車內(nèi)鋪著厚厚的錦褥,熏著昂貴的香料,
卻依舊掩蓋不住一股新木和油漆混合的刺鼻氣味。我端坐在軟墊上,背脊挺得筆直,
寬大的袖袍下,右手緊緊攥住了袖中那柄冰冷的兇器。車外,
傳來沈翊清晰冷硬的命令聲:“啟程!”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沉悶而單調的隆隆聲響,
載著我,也載著袖中那柄淬毒的匕首和父皇冰冷的旨意,
駛離了這座困住我十六年的巨大牢籠,駛向那黃沙漫天、吉兇未卜的絕域。車簾縫隙外,
沈翊騎在馬上的側影一閃而過,筆直、冷硬,如同他此刻的身份——一個沉默的押送者。
車隊在官道上行進了十幾日,繁華的中原景致逐漸被拋在身后。
路邊的青翠被蒙塵的灰綠取代,空氣變得干燥,風里開始裹挾著細碎的沙礫,
打在車壁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宮人們起初還帶著離鄉(xiāng)的愁緒與對未知的惶恐,
低聲啜泣或竊竊私語,隨著路途的深入,連日的顛簸和日益惡劣的環(huán)境漸漸磨去了所有情緒,
只剩下麻木的疲憊和深深的沉默。隊伍像一條失去了生氣的巨蛇,
在越來越荒涼的土地上緩慢蠕動。沈翊大部分時間都騎馬護衛(wèi)在婚車外側,
沉默得像一尊移動的石像。偶爾在驛站休整時,我能隔著晃動的車簾縫隙,看到他站在遠處,
負手望著西邊昏黃的地平線,側臉線條繃緊,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們之間隔著那道薄薄的車簾,也隔著父皇的旨意、被撕毀的婚約和袖中那把淬毒的匕首,
如同隔著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他不曾靠近,我亦無話可說。只有一次,
在戈壁邊緣一個簡陋的驛站,我下車透氣時,一陣裹著沙粒的狂風猛地掀起了我的面紗一角。
我下意識地抬手按住,目光卻與不遠處正看過來的沈翊撞了個正著。
他的眼神有一剎那的凝滯,那里面翻涌的情緒快得無法捕捉,像是驚愕,
又像是一閃而過的痛楚,但旋即就被更深沉的冰寒覆蓋。他立刻移開了視線,
仿佛剛才的對視只是錯覺,轉身去檢查馬匹的鞍具,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忙碌和回避。
我面無表情地放下手,任由面紗重新垂落,遮住臉上可能存在的任何一絲情緒。心湖深處,
連一絲漣漪都未曾蕩起。情意?那東西早就在冰冷的圣旨下達和母妃空洞絕望的眼神中,
被碾磨得一絲不剩了。袖中匕首冰冷的觸感時刻提醒著我此行的目的,
以及維系在刀刃上的、母妃那搖搖欲墜的性命。穿過最后一片勉強還能看到稀疏灌木的戈壁,
真正的荒漠如同一張無邊無際的、土黃色的巨口,猙獰地在前方展開。
天地驟然變得空曠而壓抑,連綿起伏的沙丘如同凝固的、死寂的黃色巨浪,一直堆疊到天邊。
天空是高遠而單調的灰藍色,沒有一絲云彩,只有一輪白日懸在頭頂,無情地炙烤著大地,
蒸騰起扭曲視線的熱浪。空氣干燥得吸一口都仿佛能刮傷喉嚨,風卷起沙塵,打著旋兒,
發(fā)出嗚嗚的、如同鬼哭般的聲響。隊伍的氣氛更加壓抑了。護衛(wèi)們握緊了手中的長矛,
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死寂的沙丘,連馬匹都顯得焦躁不安,打著響鼻。宮人們縮在車里,
連小聲的啜泣都消失了,只剩下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沈翊策馬在隊伍周圍來回巡視,
眉頭緊鎖,不時抬頭望望天色,又警惕地觀察著沙丘的背陰面,神情凝重。這一日,
黃昏來得格外早。白日沉入西邊沙丘巨大的陰影之后,只留下天邊一抹慘淡的橘紅,
很快也被濃重的靛藍色吞噬。氣溫驟降,白日的灼熱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
風更大了,卷起細沙,吹得人睜不開眼。隊伍在一處背風的巨大沙丘后扎營。篝火點了起來,
跳躍的火光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顯得如此微弱,
只能照亮周圍一小圈疲憊的人影和駱駝沉默的輪廓。食物的香味短暫地驅散了恐懼,
士兵們圍著火堆,低聲交談著,聲音被風聲撕扯得斷斷續(xù)續(xù)。宮人們擠在簡陋的帳篷里,
分享著微薄的食物。我獨自坐在婚車旁臨時搭起的小帳篷里,拒絕了宮婢送來的熱湯。
手中捏著一塊干硬的胡餅,卻毫無食欲。袖中的匕首沉甸甸的,像一塊冰貼在手臂上。
我撩開帳篷一角,望向外面濃稠的黑暗。沈翊的身影在篝火的光影邊緣晃動,
他正低聲對幾個小校尉吩咐著什么,神情冷峻。火光映在他銀色的甲胄上,跳躍不定,
如同他此刻莫測的心思。就在這時——“嗚——嗚——嗚——!
”凄厲得如同惡鬼嚎哭的號角聲,毫無預兆地從四面八方驟然響起!
瞬間撕裂了荒漠死寂的夜空!那聲音尖利、短促,帶著一種非人的瘋狂和嗜血,
在空曠的沙海中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狠狠撞進每個人的耳膜!“敵襲——?。。 薄吧撤耍?/p>
是沙狼!沙狼來了——?。?!”凄厲的、變調的嘶吼聲瞬間炸開!營地像被投入滾水的蟻穴,
頃刻間陷入極致的混亂!前一秒還圍著篝火低聲交談的士兵們,
臉上的疲憊瞬間被極致的驚恐取代,倉皇地跳起來,摸索著身邊的武器。
火堆被慌亂奔跑的腳步踢散,燃燒的木柴火星四濺。
宮人和內(nèi)侍們發(fā)出尖銳的、幾乎能刺破耳膜的恐懼尖叫,像沒頭的蒼蠅般四處亂撞,
哭喊聲、碰撞聲、兵刃倉促出鞘的摩擦聲混作一團,
被狂暴的風聲和那恐怖的號角聲徹底淹沒。幾乎在號角響起的同時,如同鬼魅般的黑影,
從營地周圍的沙丘陰影里,從深邃的夜幕中,無聲無息地、卻又迅疾如風地涌現(xiàn)!
他們騎著矮小精悍、蹄子上裹著厚布的馬匹,如同融入了這片黑暗本身。
借著營地殘存火光的映照,只能看到他們裹著骯臟頭巾的臉上,
露出一雙雙在暗夜里閃爍著野獸般貪婪和兇殘光芒的眼睛!
他們口中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充滿血腥味的呼哨和咆哮,揮舞著彎刀、鐵棒、套索,
如同黑色的潮水,狠狠撲向了亂作一團的營地!殺戮,在瞬間降臨!
一個剛剛抓起長矛的士兵,甚至來不及擺出防御的姿勢,就被一匹疾沖而至的馬匹狠狠撞飛!
馬背上沙匪手中的彎刀借著沖勢,寒光一閃,輕易地劃開了士兵脆弱的皮甲,
帶出一蓬滾燙的血雨!慘叫聲戛然而止!另一個內(nèi)侍尖叫著試圖躲到駱駝后面,
卻被一根呼嘯飛來的套索精準地套住了脖子,猛地拽倒!拖行!
沙匪興奮的怪叫聲淹沒了他凄厲的哭嚎?;靵y如同瘟疫般蔓延。護衛(wèi)們雖然訓練有素,
但在如此猝不及防、四面八方皆是敵人的突襲下,陣型瞬間被沖得七零八落。
沙匪顯然極有經(jīng)驗,他們并不戀戰(zhàn),如同狼群撕咬獵物,利用馬匹的速度瘋狂地穿插、切割,
每一次沖過,都帶起一片血光和凄厲的慘叫。他們首要的目標,
是那些裝載著和親嫁妝的沉重箱籠!“保護公主!保護嫁妝!”沈翊的怒吼在混亂中響起,
帶著一種撕裂喉嚨的急迫和憤怒。他手中的長劍已經(jīng)出鞘,
劍光在昏暗的火光和月光下劃出一道道冰冷的弧線,
將一個試圖靠近婚車的沙匪連人帶馬劈翻在地!鮮血濺在他冰冷的銀甲上,迅速被風沙覆蓋。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奮力沖向我的婚車方向,試圖穩(wěn)住局面。
但更多的沙匪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悍不畏死地向他撲來!他們顯然知道他是首領。
彎刀、鐵鉤、套索,從不同的角度瘋狂地招呼向他!沈翊武藝高強,劍光舞得密不透風,
格擋開一次次致命的攻擊,銀甲在混亂中發(fā)出急促的碰撞聲,火星四濺。
但個人的勇武在如此混亂的戰(zhàn)場和絕對的人數(shù)劣勢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被死死地纏住了,眼睜睜看著營地如同被投入沸水的雪塊般迅速瓦解。
我的帳篷在襲擊開始的瞬間就被一個沖過的沙匪粗暴地撕裂!
冰冷的夜風和濃重的血腥味猛地灌了進來!我?guī)缀跏菓{著本能,在帳篷倒塌前猛地向外一滾,
狼狽地跌在冰冷的沙地上!華麗的宮裝被粗糲的沙石磨破,
臉頰也被飛濺的沙礫擦出一道火辣辣的痛感。我掙扎著想爬起來,
眼前一片混亂:扭曲的人影,閃爍的刀光,噴濺的鮮血,倒斃的尸體,
驚恐奔逃的宮人……地獄般的景象。袖中的匕首冰冷而堅硬,像一塊烙鐵貼在皮膚上。
混亂中,我看到了沈翊。他離我并不遠,正被四五個兇悍的沙匪圍住,刀光劍影中,
他的披風被撕裂,一道血痕出現(xiàn)在他手臂上!他奮力格擋,眼神焦急地掃過我這邊,
似乎想沖過來,卻被更多的攻擊逼退。就在這時——“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蓋過了所有的廝殺和慘叫!我的婚車!
那輛巨大的、象征著皇家威嚴與和親使命的婚車,在幾個沙匪合力用粗壯木樁的猛撞下,
轟然解體!巨大的車轅斷裂,沉重的車廂歪斜著傾倒下來!沙塵彌漫中,
幾個沙匪發(fā)出興奮的吼叫,
向車廂里散落出來的東西——那些價值連城的綾羅綢緞、精巧的金銀器皿、璀璨的珠寶首飾!
在火光和月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芒!“不!那是公主的……”一個老內(nèi)侍目眥欲裂地撲上去,
試圖護住什么,卻被一個沙匪不耐煩地一刀劈倒!混亂中,
我的目光死死鎖住車廂底部——那里,一口沉重的、造型古樸的青銅棺槨,
在車廂解體后顯露出來!那是按照和親禮制,為“安西公主”準備的“萬年吉地”!
象征著皇家的威儀與體面!此刻,在混亂、殺戮和貪婪的背景下,它顯得如此詭異而冰冷。
一個身材格外高大魁梧、臉上帶著猙獰刀疤的沙匪頭目,在一群手下的簇擁下,
策馬來到傾倒的車廂旁。他看都沒看那些散落的珍寶,一雙如同鷹隼般銳利兇殘的眼睛,
死死盯住了那口暴露在月光下的青銅棺??!眼中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狂熱的貪婪光芒!“找到了!
是它!”刀疤頭目發(fā)出嘶啞興奮的吼聲,如同夜梟啼鳴,“抬走!快!
把里面的東西給老子弄出來!小心點!”幾個沙匪立刻跳下馬,
七手八腳地去搬動那口沉重的青銅棺槨。棺槨異常沉重,
他們合力才勉強將它從車廂殘骸中拖了出來,重重地砸在沙地上?!扒碎_它!
”刀疤頭目厲聲命令,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邦^兒!這棺槨有古怪!
好像……好像封死了!”一個沙匪用撬棍嘗試了幾下,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棺蓋紋絲不動。
刀疤頭目眼中兇光一閃,猛地拔出腰間的彎刀:“廢物!讓開!”他跳下馬,親自上前,
用刀柄狠狠砸向棺蓋邊緣一處看似薄弱的連接處!同時口中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
全身肌肉虬結,爆發(fā)出驚人的蠻力!“鏘!鏘!鏘!
”沉重的金屬撞擊聲在混亂的戰(zhàn)場上顯得格外刺耳。我的心跳幾乎停止!
目光死死盯住那口被沙匪頭目瘋狂砸擊的棺槨,又猛地轉向沈翊的方向!
他剛剛擺脫了兩個沙匪的糾纏,手臂上又添了一道傷口,正奮力向這邊沖來!
他的臉上交織著憤怒、焦急,還有一種……一種近乎絕望的瘋狂!他看到了棺槨,
也看到了刀疤頭目的動作!“住手——!”沈翊嘶吼著,聲音帶著撕裂般的沙啞,
不顧一切地揮劍劈開擋路的沙匪,試圖沖過來阻止!但,太遲了!“哐當——?。?!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那刀疤頭目憑借著非人的蠻力,
竟然硬生生將沉重的青銅棺蓋撬開了一條足以容納手臂的縫隙!他狂笑著,將手伸了進去!
就在這一剎那!異變陡生!那刀疤頭目伸進縫隙的手猛地僵住了!他臉上的狂笑瞬間凝固,
扭曲成一種極致的驚愕和難以置信!仿佛摸到了什么極其恐怖的東西!下一秒,
他如同被毒蛇咬中,觸電般猛地將手抽了回來!動作快得帶起一片殘影!“啊——!
”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嚎從他喉嚨里爆發(fā)出來!他踉蹌著后退幾步,
那只伸進棺槨的手……赫然只剩下光禿禿的手腕!五根手指齊根而斷!斷口處血肉模糊,
鮮血如同噴泉般狂涌而出!這血腥恐怖的一幕,讓周圍瘋狂搶奪財物的沙匪們都驚呆了!
動作有了瞬間的凝滯!連沖過來的沈翊都猛地頓住了腳步,臉上充滿了震驚和駭然!
“妖……妖棺!里面有妖物!”刀疤頭目捂著自己鮮血狂噴的斷腕,發(fā)出驚恐欲絕的嘶吼,
臉上因劇痛和恐懼而徹底扭曲變形!恐懼如同瘟疫,瞬間在沙匪中蔓延開來!
他們看著那口在月光下泛著幽幽冷光、吞噬了頭目手掌的青銅棺槨,
眼神里充滿了原始的敬畏和恐懼,下意識地向后退縮!“封……封死它!快!
用……用那個女人!”刀疤頭目強忍著劇痛,斷腕處血流如注,
他扭曲的臉因極致的恐懼和怨毒而猙獰無比,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厲鬼,
猛地掃過混亂的營地,最終,那怨毒瘋狂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鉤子,
精準地釘在了我的身上!“把她!把那個大梁公主!給我塞進去!用她的血……祭棺!
封死它!快——?。?!”這瘋狂的嘶吼如同惡魔的指令!
幾個距離我最近的沙匪立刻從短暫的驚駭中反應過來,眼中兇光再現(xiàn),
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猙獰地向我撲來!冰冷粗糙如同鐵鉗般的手,
瞬間抓住了我的胳膊和肩膀!巨大的力量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華麗的宮裝在撕扯中發(fā)出裂帛般的聲響!
濃重的汗臭、血腥味和沙塵的土腥氣混合著他們粗重的喘息,狠狠灌入我的鼻腔!“放開我!
”我嘶聲掙扎,指甲在沙匪骯臟的皮甲上徒勞地抓撓?;靵y中,袖中的匕首滑落,
掉進厚厚的沙子里,瞬間被掩埋,只留下袖口一絲冰冷的余味。絕望如同冰冷的河水,
瞬間淹沒了我的口鼻。我的掙扎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如同蚍蜉撼樹。我被粗暴地拖行著,
雙腳在沙地上犁出兩道深痕。粗糲的沙石磨破了絲履和腳踝的皮膚,火辣辣地疼。
視線被混亂的人影、跳躍的火光和噴濺的鮮血充斥,世界仿佛在瘋狂旋轉。
只有那口青銅棺槨,在視野中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它靜靜地躺在冰冷的沙地上,
棺蓋被蠻力撬開了一條幽深的縫隙,在跳躍的火光和清冷的月光下,
那條縫隙如同通往幽冥地獄的入口,散發(fā)出陰森、冰冷、不祥的氣息。
刀疤頭目那只斷掉的手掌似乎還隱約可見,
斷口處淋漓的鮮血正順著棺槨古樸的紋路緩慢流淌,
在冰冷的青銅上蜿蜒出詭異的暗紅色圖案?!叭M去!快!
”刀疤頭目捂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斷腕,臉色慘白如金紙,額頭冷汗涔涔,
但眼中的怨毒和瘋狂卻燃燒到了極致,死死地盯著我,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
抓住我的沙匪們不再猶豫,臉上帶著對棺槨的恐懼和對頭目命令的服從混雜的扭曲表情,
合力將我高高舉起!我的身體懸空,像一件即將被獻祭的犧牲品。
冰冷的夜風灌進撕裂的衣襟,凍得我渾身顫抖。視線掃過混亂的戰(zhàn)場——護衛(wèi)們傷亡慘重,
如同被割倒的麥子般倒伏在沙地上。宮人和內(nèi)侍們或已斃命,或蜷縮在角落瑟瑟發(fā)抖,
如同待宰的羔羊。裝載嫁妝的箱籠被撬開,
貪婪的沙匪們正瘋狂地將里面的金銀珠寶往自己懷里、馬背上的皮袋里塞,
臉上閃爍著狂喜的光芒。整個營地,徹底淪陷。我的目光,最終定格在沈翊身上。
他離我不過十幾步的距離。他剛剛用劍逼退了一個沙匪,銀甲上布滿血污和沙塵,
幾道傷口正往外滲著血。他聽到了刀疤頭目的嘶吼,
也看到了我被高高舉起、即將投入那口妖異棺槨的一幕!他的臉上瞬間褪盡了血色,
瞳孔因極致的驚駭和某種巨大的沖擊而驟然收縮!他猛地看向我,嘴唇翕動,似乎想喊什么,
眼中充滿了無法置信、掙扎,還有……一絲猝不及防的、被徹底撕開的驚惶?
就在他這剎那的失神和僵硬中——我的身體被沙匪們狠狠地向那青銅棺槨敞開的縫隙塞去!
冰冷的、帶著濃重血腥氣和古老金屬銹蝕氣味的空氣撲面而來!“沈翊——!
”我用盡全身力氣,在身體被塞入棺槨的最后一刻,朝著他的方向嘶喊出聲!那不是求救,
不是質問,那聲音里充滿了被背叛的極致冰冷和一種洞悉一切的絕望!
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狠狠扎向他!我的嘶喊聲仿佛刺破了他僵硬的外殼。沈翊渾身劇震!
他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盡失,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震驚,有痛苦,有被看穿的狼狽,
甚至有一絲倉皇的躲避!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劍柄,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身體做出了一個想要前沖的姿勢,但腳下卻像是被無形的枷鎖釘在了原地!那一步,
終究沒有踏出。而就在我喊出他名字的瞬間,我清晰地看到,
他那雙曾盛滿少年情意、此刻卻布滿驚惶的眼睛深處,
掠過一絲極快、極冷、極清晰的……如釋重負?那感覺快得如同錯覺,
卻像冰錐一樣狠狠刺入我的心臟!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砰——?。?!
”沉重的青銅棺蓋被沙匪們用盡全力,狠狠地推合!巨大的撞擊聲如同喪鐘,
在我耳邊轟然炸響!最后一絲光線被徹底隔絕!狹小、冰冷、絕對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
瞬間將我徹底吞噬!將我與他,與外面那個血腥瘋狂的世界,徹底隔絕!“不——!!!
”沈翊那聲遲來的、充滿了某種復雜情緒的嘶吼,被厚重的青銅徹底隔絕在外,
變得沉悶而遙遠,如同隔著一個世界傳來。棺內(nèi),死寂。3 棺中三日,
金箔咽血絕對的黑暗,濃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重地壓下來,擠壓著每一寸感官。
空氣里彌漫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鐵銹味——那是刀疤頭目的斷腕鮮血,
混雜著青銅本身冰冷的、帶著遠古塵埃的金屬腥氣,
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枯骨深處散發(fā)出的腐朽氣息。
我的身體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勢蜷縮在狹窄的棺底。
背脊和后腦勺重重地撞在冰冷堅硬的青銅內(nèi)壁上,帶來一陣陣悶痛。
手腳被擠壓得幾乎無法動彈。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冰冷的、帶著血腥和死亡味道的塵埃,
嗆得肺部生疼。
外面世界的廝殺聲、哭喊聲、沙匪興奮的狂笑聲、沈翊那聲沉悶的嘶吼……所有的聲音,
都被厚重的青銅過濾得模糊不清,遙遠得如同來自另一個時空。只有棺壁上傳來的沉悶震動,
一下,又一下,伴隨著沙匪們釘死棺蓋時粗暴的敲擊聲,如同喪鐘在耳邊回蕩。“咚!咚!
咚!”每一下敲擊,都像是砸在我的心臟上。絕望如同冰冷的水草,
從棺底的黑暗里蔓延出來,纏繞住我的四肢百骸,越收越緊。沈翊……沈翊!黑暗中,
他那張英俊卻瞬間僵硬的臉,他眼中那復雜的、最終化為一絲冰冷如釋重負的眼神,
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我的意識深處!不是意外!不是巧合!
那棺槨……那封死的棺??!刀疤頭目斷腕的“妖物”!他眼中那抹清晰的、如釋重負的冰冷!
一個可怕的、令人窒息的真相,在絕對的黑暗和絕望中,如同毒蛇般纏繞上我的思維,
帶來徹骨的寒意!他早就知道!他知道這棺槨有古怪!他知道我被塞進去,就絕無生路!
他……甚至樂見其成!為什么?為了他那被撕毀的婚約帶來的恥辱?
為了斬斷與我的最后一絲牽連?為了……他那所謂的前程?!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我?guī)缀躜榭s起來。指甲深深摳進冰冷的青銅棺底,
粗糙的紋路磨破了指尖,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銳痛。
屈辱、憤怒、被至親至信之人背叛的冰冷恨意,如同巖漿在胸中翻涌、灼燒!
阿爹冰冷的聲音在耳邊回響:“殺了庫拓,
換你母妃活命……”袖中那柄淬毒的匕首早已失落沙中,連同那個用母妃性命做籌碼的任務,
一同被埋葬。母妃……永寧宮里那個只剩軀殼的女人……我若死在這里,
她……一股巨大的悲愴猛地攫住了我,幾乎要將我撕裂。但下一秒,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堅硬的東西,從心底最深處的寒冰里,破土而出!不!我不能死!
絕不能死在這里!像一件無足輕重的祭品,無聲無息地腐爛在這口冰冷的青銅棺材里!
死在沈翊那抹冰冷的如釋重負里!死在……父皇那冷酷的算計中!
母妃還在鄴城冰冷的宮殿里,等著那個永遠無法兌現(xiàn)的“太妃尊位”!恨意如同淬火的鋼鐵,
在冰冷和絕望的反復捶打下,變得前所未有的堅硬和銳利!求生的欲望從未如此刻般強烈!
像黑暗深淵里唯一燃起的一點火星!我猛地吸了一口氣!
冰冷的、帶著濃重血腥和鐵銹味的空氣灌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在這絕對黑暗的囚籠中摸索。棺槨內(nèi)部空間狹小,
僅能容我勉強蜷縮。內(nèi)壁冰冷光滑,觸手所及是繁復而古老的浮雕紋路,線條粗獷神秘,
帶著一種蠻荒的氣息。我用指尖一寸寸地探索著。頭頂,是厚重的棺蓋,嚴絲合縫,
敲擊時發(fā)出沉悶厚實的回響,絕非人力能從內(nèi)部開啟。兩側棺壁同樣堅固。
棺底……我挪動僵硬的身體,手指在身下的青銅底板上仔細摸索。指尖突然觸碰到一點異樣!
不是青銅的冰冷堅硬,而是一種……相對柔軟的、帶著某種奇特韌性的東西?
它嵌在棺底中央一個淺淺的凹槽里,只有指甲蓋大小,觸感微涼。我的心猛地一跳!
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去摳挖。一小片薄薄的、帶著金屬質感的東西被剝離了下來。
黑暗中,無法視物,我只能將它緊緊攥在手心。那東西很輕,很薄,
邊緣似乎有些微的不規(guī)則。我猶豫了一下,將它湊到鼻尖。
一股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帶著淡淡甜腥氣的奇異味道,
混雜在濃重的血腥和銅銹味中,鉆入鼻腔。金箔?是金箔!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腦海!
陪葬!這棺槨是為“安西公主”準備的“萬年吉地”,按照皇家的規(guī)制,棺底鋪設金箔,
象征尊貴和往生極樂!這薄薄的一片,是鑲嵌在紋路凹槽中未被完全固定的金箔碎片!
生的希望!雖然渺茫得如同風中殘燭,但終究是一線生機!我立刻像發(fā)了瘋一樣,
用盡全身力氣,在冰冷的棺底摸索、摳挖!
指甲在堅硬的青銅和相對柔軟的金箔之間瘋狂地刮擦、剝離!指尖很快被磨破,火辣辣地疼,
溫熱的液體(大概是血)沾染在冰冷的金屬上,但我毫不在意!
每一次指尖觸碰到那微涼柔軟的獨特觸感,都讓我心頭狂跳!
一片……又一片……薄如蟬翼的金箔碎片被我從棺底細密的紋路縫隙中艱難地剝離下來。
我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收集起來,放在掌心,像捧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藏。不知過了多久,
外面早已徹底寂靜下來。沙匪的喧囂、馬蹄的遠去,都消失無蹤。
只有荒漠永恒的、嗚咽般的風聲,如同鬼魂的低語,隔著厚重的青銅棺壁,隱隱約約地傳來。
指尖能觸及到的金箔碎片,似乎已經(jīng)被我全部摳挖殆盡。我攤開手掌,
感受著掌心那一小撮冰冷而微小的存在。它們加起來,恐怕也只有指甲蓋大小,
薄得幾乎沒有分量。黑暗和時間,成了最殘酷的刑罰。最初的恨意和求生的狂熱支撐著我,
但隨著時間無聲無息的流逝,饑餓、干渴、寒冷、缺氧,如同跗骨之蛆,
一點點啃噬著我的身體和意志??諝庠絹碓綔啙嵯”?。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
胸口像是壓著千斤巨石,沉悶得發(fā)痛。喉嚨干得如同被砂紙打磨,
每一次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卻連一絲唾液都無法分泌。胃里空空如也,
起初是火燒火燎的灼痛,漸漸地,那痛感變得麻木,
只剩下一種無休止的、令人瘋狂的虛空感。寒冷更是無處不在,青銅棺槨如同巨大的冰塊,
貪婪地汲取著我體內(nèi)殘存的熱量,四肢百骸都凍得僵硬麻木,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更可怕的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和死寂。視覺被徹底剝奪,
聽覺也只剩下自己粗重艱難的喘息和微弱的心跳聲。時間失去了意義,
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意識開始模糊,像浸了水的墨跡,一點點暈開、渙散。
過往的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現(xiàn):母妃枯槁的臉,父皇冰冷的眼神,
沈翊那抹如釋重負的冷笑,還有……刀疤頭目那只斷掉的手掌……在眼前交替閃現(xiàn),
扭曲變形,如同最恐怖的夢魘?!安荒芩荒芩蔽矣帽M最后一絲意志力,
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劇痛伴隨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
短暫的刺激讓渙散的意識猛地一清!掌心里,那一小撮冰冷的金箔碎片硌著我的皮膚。
生的希望,只剩下這微薄的一捧。我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將那些微小的、冰冷的碎片,
一片一片,艱難地塞入口中。金箔邊緣有些鋒利,劃破了干裂的嘴唇和口腔內(nèi)壁,
帶來細微的刺痛和更濃的血腥味。沒有唾液,無法咀嚼,只能硬生生地往下咽。
那感覺極其痛苦。冰冷、堅硬、帶著金屬特有的腥氣,如同吞咽一把把細小的刀片,
艱難地刮擦著干涸灼痛的食道。每一次吞咽,都伴隨著劇烈的干嘔和窒息感,
仿佛整個喉嚨和胸腔都要被撕裂開來。額頭上冒出大顆大顆的虛汗,
身體因極度的痛苦而劇烈地痙攣、顫抖。但我沒有停止。
一片……又一片……像在進行一場絕望而虔誠的獻祭,
獻祭給這口青銅棺槨里唯一的神祇——渺茫的生機。
當最后一片金箔的冰冷觸感消失在喉嚨深處,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金屬腥氣的灼熱感,
從食道一路燒灼到胃里。身體內(nèi)部仿佛被點燃了一把冰冷的火,
帶來一陣陣劇烈的、翻江倒海般的絞痛!“呃……”我痛苦地蜷縮起來,
身體弓得像一只被煮熟的蝦米,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
冰冷的青銅棺壁貼著滾燙的額頭,也無法緩解那來自內(nèi)臟深處的、撕裂般的劇痛。
意識像狂風中的燭火,劇烈地搖曳、明滅。劇痛中,恍惚間,
似乎有無數(shù)細碎的金色光點在我緊閉的眼前炸開、旋轉……又或者,那只是瀕死的幻覺?
力氣在劇痛和持續(xù)的消耗中飛速流逝。身體越來越冷,僵硬得如同棺槨本身的一部分。
意識沉入一片粘稠的、無邊無際的黑暗泥沼,不斷地下沉……下沉……真的要……結束了嗎?
寧宮……阿娘……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被永恒的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剎那——“哐啷——!
!!”一聲沉悶卻無比清晰的巨響,如同驚雷,猛地在我頭頂炸開!緊接著,
是令人牙酸的、金屬劇烈摩擦的刺耳聲響!一道冰冷的、挾帶著濃重沙塵氣息的夜風,
猛地灌了進來!狠狠地抽打在我因缺氧而麻木的臉上!
沉重的、隔絕了生死的青銅棺蓋……竟然被掀開了一道縫隙!昏黃的光線,如同利劍,
驟然刺破了棺內(nèi)絕對的黑暗!刺痛了我早已適應黑暗的雙眼!
我下意識地、極其艱難地向上望去。一張猙獰扭曲、布滿風霜溝壑的粗獷大臉,
正堵在那掀開的縫隙口!亂蓬蓬的、沾滿沙礫的胡須虬結,
一雙銅鈴般的眼睛在昏黃的光線下閃爍著野獸般的兇光,死死地盯著棺內(nèi)!
正是那個斷了一掌的沙匪頭目!他僅存的那只完好的手里,
赫然握著一柄寒光閃閃的沉重彎刀!刀刃正對著棺內(nèi)!
他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貪婪、怨毒和某種病態(tài)探究的瘋狂神情,
嘴角咧開一個殘酷的弧度:“臭娘們!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鬼東西咬斷了老子的手!
老子要親手把你剁成……”他的咆哮如同夜梟啼鳴,充滿了暴戾的殺意。死亡的陰影,
比棺內(nèi)的黑暗更加濃重地籠罩下來!冰冷徹骨!求生的本能如同最后爆發(fā)的火山!
在他話音未落的瞬間,我藏在身側、早已被身體捂得微溫的右手,猛地向上揮出!
動作快得超越了瀕死軀體的極限!一道黯淡卻決絕的冷光,如同毒蛇出洞,
精準地刺向那張堵在縫隙口的猙獰面孔!直指他唯一完好的那只、握著彎刀的右手手腕!
——是那把淬毒的匕首!在最初被沙匪拖拽、袖中滑落的瞬間,我憑著最后一絲清醒,
將它死死攥在了手心!它從未離開!它是我黑暗中唯一緊握的、染血的獠牙!“噗嗤!
”一聲輕響!匕首鋒利的尖端,狠狠扎進了沙匪頭目手腕的皮肉!入肉不深,但足夠了!
劇痛讓他發(fā)出一聲驚怒的咆哮,握著彎刀的手猛地一縮!就是現(xiàn)在!
我不知從哪里榨取出最后一絲力氣,身體如同繃緊到極限的弓弦,猛地向上彈起!
用盡全身的力氣,用肩膀狠狠撞向那道被掀開的、并不寬敞的縫隙!
同時嘶聲尖叫:“滾開——!”猝不及防的撞擊和尖叫,
讓本就因手腕劇痛而分神的刀疤頭目下意識地向后踉蹌了半步!堵在棺口的陰影瞬間擴大!
新鮮的、冰冷的、帶著濃重血腥味和沙塵氣息的空氣,如同甘泉,瘋狂地涌入我灼痛的肺腑!
我貪婪地、劇烈地喘息著,眼前陣陣發(fā)黑,身體因脫力和撞擊的劇痛而劇烈顫抖,
幾乎無法支撐。但我死死地抓住了這千鈞一發(fā)的生機!半個身體掙扎著探出了那狹窄的縫隙!
冰冷的夜風如同刀子刮過裸露的皮膚,卻帶來一種劫后余生的、近乎虛幻的清醒!月光慘淡,
如同水銀瀉地,照亮了棺槨周圍狼藉的沙地。
落的箱籠碎片、凝固發(fā)黑的血跡、還有幾具被遺棄的、姿態(tài)扭曲的尸體……如同地獄的縮影。
刀疤頭目站在幾步開外,捂著被我刺傷、正汩汩流血的手腕,臉上因劇痛和暴怒而徹底扭曲,
眼神如同擇人而噬的兇獸,死死地瞪著我!他身后,
還站著幾個同樣兇神惡煞、手持利刃的沙匪嘍啰,臉上帶著驚疑和殘忍?!霸琢怂?/p>
給老子剁碎她!”刀疤頭目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僅存的左手猛地指向我!
幾個沙匪嘍啰立刻獰笑著,揮舞著彎刀,如同惡狼般向我撲來!
刀鋒在月光下閃爍著致命的寒光!死亡的陰影再次迫近!比在棺槨內(nèi)更加直接、更加血腥!
我半截身子還卡在棺槨縫隙里,渾身脫力,避無可避!袖中的匕首滑落,掉在棺槨邊緣,
發(fā)出輕微的聲響。手中空空如也。完了……剛出煉獄,
又入死局……就在那雪亮的刀鋒即將加身的剎那!一個高大魁梧如同鐵塔般的身影,
猛地從刀疤頭目身后的陰影里跨出!動作快如鬼魅!他手中沒有任何武器,
只有一雙蒲扇般的大手!“砰!砰!砰!”幾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骨肉撞擊聲響起!
伴隨著幾聲短促凄厲的慘叫!那幾個撲向我的沙匪嘍啰,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上,
身體以各種詭異的姿勢倒飛出去,重重砸在沙地上,口噴鮮血,手中的彎刀脫手飛出老遠,
抽搐了幾下便不動了!變故來得太快!刀疤頭目臉上的暴怒瞬間凝固,被極致的驚駭取代!
他猛地轉身,看向那個突然出現(xiàn)的、如同魔神般的高大身影!我也愣住了,掙扎的動作僵住,
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個在月光下如同鐵塔般矗立的身影。他背對著我,擋住了刀疤頭目的視線。
一身和沙匪們差不多的、沾滿油污和沙塵的破爛皮襖,身形異常高大魁梧,
肩膀寬闊得如同巖石。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如同獅鬃般披散著。他是誰?沙匪內(nèi)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