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帶著點沁人的涼意，卷過青云宗外門弟子居住的雜役峰后山。
一間簡陋得四面漏風、屋頂只比露宿強那么一丟丟的茅草屋里，白小窮蜷在嘎吱作響的木板床上，把自己裹得像一條在寒冬臘月里快要凍僵的咸魚干。
月光從屋頂最大的那個窟窿精準地投射進來，恰好照亮了他臉上那無比堅定、視死如歸……哦不，是視躺平如使命的表情。
“修仙？長生？證道？嘖嘖嘖……”白小窮吸了吸鼻子，裹緊了身上那床硬得能當盾牌使的薄被，“打打殺殺多累人啊，爭來搶去圖啥？圖一個高處不勝寒？”
他翻了個身，木板床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呻吟。
“我白小窮的人生終極奧義就倆字——躺贏！”
他掰著手指頭，暢享著美好未來：“混個庫房管事的雜役，管著幾畝靈田邊角料。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太陽曬不著。早起點卯？不不不，那是內門師兄的特權，咱雜役主打一個自由散漫。中午蹲在庫房門口，來兩個大白饅頭，一碗清澈見底、能數(shù)清米粒的稀飯，啊，滿足！下午找個沒人的樹蔭，睡它個天昏地暗。月俸？夠吃飯就行，剩下的……攢起來以防未來幾十年收成不好？”
“安全第一，低調做人，遠離是非圈！只要我茍得夠快，麻煩就追不上我！再熬個五六十年，爭取壽終正寢，完美！”
他美滋滋地想著，嘴角忍不住上揚，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安詳老死庫房，旁邊擺放著（象征性）陪伴了自己幾十年的賬本的感人場面。
就在這時——
【叮！檢測到合格宿主！綁定中……】
一個毫無感情的、仿佛冰坨子做成的電子音突兀地在白小窮的腦瓜子深處響起。
【1%……25%……50%……】
白小窮“噌”地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動作靈敏得完全不像一條立志躺平的咸魚。
“什么東西？！”他驚恐地左顧右盼，汗毛倒豎，后背瞬間被冷汗浸濕。雜役峰后山荒得鳥不拉屎，老鼠來了都得哭著走，誰？誰在說話？！
【綁定成功！宿主：白小窮。初始境界：蘊靈胎前期（菜?。?/p>
【咸魚躺贏輔助系統(tǒng)竭誠為您服務！】
“系…系統(tǒng)？！”白小窮臉都綠了。前世看過網(wǎng)文的他知道，這玩意兒名字再美好，前綴再動聽（比如什么“躺贏”、“咸魚”），也絕對是麻煩制造機里的VIP！專治各種不服和躺平！
咸魚的生存法則第二條：所有冠冕堂皇的名字背后都藏著深坑！
【新手引導任務發(fā)布！】
【任務名稱：愛的傳遞（屎味芬芳版）】
【任務描述：請于明日子時三刻，將系統(tǒng)配發(fā)的‘心意包裹’（請注意輕拿輕放），親手送達目標人物：內門長老——玄石道人 的閉關靜室門口，并確保其感受到你的“誠意”。不得提前，不得延后。】
【任務獎勵：蘊靈胎境界小幅度精進丹（偽劣版）x1。】
【任務懲罰：身體散發(fā)強烈‘新鮮農家肥’氣息三十天。備注：此氣息能穿透尋常清潔術法屏蔽，對修士嗅覺具有毀滅性打擊效果，并附帶吸引低階腐食靈蟲特性?！?/p>
【時限：48時辰（新手保護期，含任務執(zhí)行時間）。】
【目標位置導航已加載。是否開啟導航？】
白小窮看著那在意識里光屏上瘋狂閃爍的“心意包裹”——一個布包里面透出某種不可名狀的、深褐色、軟塌塌的物體輪廓。再看看目標人物——玄石道人！那個以脾氣火爆、蠻不講理、尤其痛恨低階弟子打擾他閉關而聞名的煞星！
最后，他的目光死死釘在“任務懲罰”那一欄。
散發(fā)……新鮮農家肥氣息三十天？？！
吸引……腐食靈蟲？！！
白小窮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天靈蓋直沖腳底板，他這條立志當咸魚的夢想還沒開始，就要變成茅坑里最靚的那條……呃，蛆了嗎？還是帶味兒的！關鍵這味兒還洗不掉！這比讓他去死還難受啊！以后還怎么去庫房混日子？還怎么躺平？
“蒼天??！大地??！誰家的系統(tǒng)這么不講究？！”白小窮抱著頭，發(fā)出了絕望的哀嚎，“新手任務就送屎？！還他媽送的是玄石那老混蛋的門口？！這不是輔助躺贏，這是嫌我死得不夠快啊?。?！”
他看著意識里那坨“心意包裹”，再想想玄石道人那張能嚇哭小孩的黑臉，感覺自己的人生瞬間從“咸魚躺平線”斷崖式跌入了“必死無疑外加遺臭萬年坑”。
咸魚的生存法則第三條：當深坑避無可避，至少……帶上防臭面具？
白小窮頹然地癱回床上，眼神空洞地望著那輪皎潔的明月。美好的咸魚夢，碎了。碎的稀里嘩啦，伴隨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想象中的惡臭。
“干！”良久，黑暗中傳來白小窮咬牙切齒、帶著哭腔的低吼，“這咸魚，還他媽躺不平了？”
他的大腦開始飛速運轉，為了不被變成“移動公共廁所”而掙扎：
Plan A： 無視任務？不行，那味兒三十天，直接社會性死亡，還躺個屁！
Plan B： 現(xiàn)在就去找玄石道人自首，抱著他大腿哭訴自己被外星腦波控制了？恐怕會被當成瘋子一掌拍死，骨灰都給揚嘍！
Plan C： ……
白小窮絕望地發(fā)現(xiàn)，自己這條小雜魚，在系統(tǒng)和內門長老的雙重碾壓下，連個像樣的掙扎方案都拿不出來。
“算了…先去踩個點？”他認命地爬起床，決定執(zhí)行咸魚法則的臨時補充條款——當麻煩無法避免時，盡量熟悉它，至少死的時候知道被誰拍扁的。
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打著幾個不對稱補丁的雜役弟子服，白小窮像個做賊的小鬼，躡手躡腳地溜出了搖搖欲墜的茅草屋，融入了后山稀疏的樹影里。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也最能催化人心底的恐懼。雜役峰后山本就偏僻，通往內門區(qū)域的路徑更是幽暗曲折，夜風吹過樹林發(fā)出的嗚咽如同鬼哭。白小窮一邊跟著腦海里那個坑爹導航指示，一邊膽戰(zhàn)心驚地盯著腳下的路。
“系統(tǒng)，你這導航保準嗎？這路怎么越來越像通往亂葬崗的？”白小窮在心里瘋狂吐槽。
導航光屏閃爍了一下：【終點坐標鎖定：玄石道人靜修處‘磐石洞天’側后方山崖小道。正在為您規(guī)劃最優(yōu)（最短）路徑。請繼續(xù)前行兩里?！?/p>
“兩里？還是通往山崖？”白小窮嘴角直抽抽，“這擺明是要我找一條神不知鬼不覺靠近的路線，方便送完就跑或者……方便被拋尸？靠！”
他心里把那沙雕系統(tǒng)和玄石道人詛咒了八百遍，腳步卻不敢停。懲罰的威力太大了，他承受不起！這該死的‘新手保護期’！完全是保護系統(tǒng)有充足時間禍害他！
又七拐八繞地走了一陣，空氣里隱隱傳來一陣……濃重得化不開的餿臭味！
而且這臭味跟尋常的垃圾腐敗味還不一樣，其中似乎還夾雜著一些難以形容的、發(fā)酵過度的……類似于某種排泄物混合了泔水的終極復合型生化武器級別的恐怖氣味！
“嘔……”白小窮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趕緊捂住口鼻，“這……這破地方怎么比后山放餿水的溝渠還臭十倍？玄石那老家伙閉關的地方……生態(tài)這么‘質樸’的嗎？”
他強忍著反胃的感覺，小心翼翼地沿著一條滿是滑膩苔蘚的陡峭小路往下挪。導航顯示，那個“最佳投遞點”就在下面。
越往下，那股子仿佛能黏在衣服纖維里的惡臭就越發(fā)濃郁。白小窮感覺自己簡直是在糞坑邊緣瘋狂試探。
終于，他挪到了小路的盡頭——一個被茂密灌木遮擋了大半的凹陷處。腳下是濕滑的巖石，旁邊就是深不見底的漆黑山崖。而那股惡臭的源頭，就在這個凹陷處旁邊的……一個巨大垃圾堆里？更準確地說，是被胡亂丟棄在崖壁縫里、雜草叢中的大量不明污穢物旁邊！
借著微弱的月光，白小窮甚至能看到幾只油光水滑、體型碩大的不知名黑色甲蟲在垃圾堆里愉快地翻滾……嘔！
“玄石老頭的靜室……在崖壁上面？”白小窮看著導航標注的位置，再看看眼前這地獄般的場景和陡峭的崖壁，“這要我明天背著那坨‘心意’，爬上去放到他門口？！這他娘的難度系數(shù)是SSS++吧？關鍵是這味道……我送完了還能活著離開嗎？我會不會被當成是移動生化武器當場凈化？”
就在白小窮內心彈幕刷屏，想著怎么才能在不沾一身味兒、不被甲蟲親到、不被玄石道人拍死的情況下完成任務時——
“嗚……”
一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類似某種瀕死小獸發(fā)出的呻吟，猛地從那散發(fā)著最濃烈惡臭的垃圾堆陰影里傳了出來！
白小窮全身的汗毛瞬間炸起！像一只受驚的兔子，猛地往后一跳，后背重重撞在濕冷的崖壁上，冰冷的觸感讓他打了個激靈。
“誰？什么東西？！”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緊張而變調。
黑暗中，那堆散發(fā)著地獄氣息的垃圾微微蠕動了一下。
一只枯瘦如柴、指甲縫里塞滿了泥污的手，從最黑暗的角落伸了出來，五指顫抖著，在冰冷的地面上微弱地抓撓了兩下。那手指的皮肉緊緊包裹著骨頭，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不健康的青灰色，上面還沾著可疑的污跡。
緊接著，一個更深的陰影在垃圾堆后浮現(xiàn)。
那是一個人形！
蜷縮著，身上裹著一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破爛絮狀的“衣物”——如果能稱之為衣物的話。上面糊滿了泥漿、油垢和各種不明深色污漬，比白小窮的雜役服還要寒酸千萬倍。臟亂糾纏、如同枯草般花白的頭發(fā)（勉強算是頭發(fā)）耷拉著，遮住了大半張臉。但那從發(fā)絲縫隙中隱約透出的目光……渾濁、麻木、卻又帶著點瀕死時的茫然和對食物的微弱渴望。
最要命的是，那股足以讓聞者暈厥、見者流淚的終極惡臭，幾乎90%都是從這個人形生物身上散發(fā)出來的！ 簡直就是一個行走的、濃縮的、發(fā)醇了三百年的超級毒氣彈！剛才白小窮聞到的垃圾堆氣味，不過是被它沾染后的余韻罷了！
那渾濁的目光似乎掃了白小窮一眼，喉嚨里又擠出一點“嗬…嗬……”類似破風箱的聲音，嘴唇干裂，一張一翕，似乎在無聲地說著：“餓……”
白小窮感覺自己大腦一片空白，心跳都漏了幾拍。
眼前這位，顯然是個人——一個比乞丐還要乞丐一萬倍、比拾荒者還要底層一億倍、只剩一口氣的、臭氣熏天的……快餓死的老乞丐？！
這后山荒涼得連正經(jīng)野獸都不來，哪來的老乞丐？還特么臭成這樣？！
咸魚的生存法則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徹底打碎。
先是系統(tǒng)逼他去送屎。
接著是這堪比糞坑的環(huán)境。
現(xiàn)在，糞坑的中心……居然躺著個……人？
還是個散發(fā)著核武器級惡臭的……人？
白小窮的第一反應是尖叫，是轉身就跑！離這個是非之地，離這個臭味源頭越遠越好！什么狗屁任務，都見鬼去吧！大不了……他屏氣三十天？?。ㄟ@想法他自己都不信）
然而，就在他驚悚的目光與那老乞丐渾濁眼神對上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被史前兇獸盯上又仿佛只是錯覺的恐怖壓力，僅僅存在了一剎那就消失了。
快得讓白小窮懷疑是不是被臭味熏出了幻覺。
緊接著，是強烈的本能掙扎。
快餓死了…… 一個微弱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
眼前這個人……要死了。餓死在這比茅坑還惡臭的垃圾堆旁。
“咸魚的生存法則第四條：有時候，心軟會害死自己，可裝作沒看見良心會痛。”
白小窮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從驚恐到厭惡，從厭惡到猶豫，從猶豫到……一絲絲極其微弱的不忍。
“干他娘的！”他狠狠罵了自己一句，“白小窮，你他娘的就是個爛好人！”
他一邊唾棄著自己那該死的同情心發(fā)作，一邊小心翼翼地捏住鼻子，另一只手顫抖著伸進懷里那為數(shù)不多、留到明天中午的半個硬邦邦雜糧窩頭。
看著那半個窩頭，他心疼得直哆嗦——這可是明天中午的口糧??！
但看看那老乞丐連喘息都費力的樣子……
“喂！”白小窮用盡可能遠的距離，捏著嗓子喊了一聲，聲音帶著點顫，“別……別死在這兒??！算你運氣好……遇見我這窮鬼……”
他像投擲危險物品一樣，小心翼翼地把那半個窩頭朝垃圾堆邊緣、稍微遠離那老乞丐身體的地方丟了過去。
窩頭在布滿污漬的地面上彈跳了兩下，滾到了離老乞丐大概一只手臂那么遠的位置。
“拿去！快走！離這里遠點！再待下去……嘔……”白小窮話沒說完，又被那濃郁的臭味熏得一陣反胃，胃酸都快冒出來了。他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噩夢之地。
丟完窩頭，他就像被狼攆著一樣，也顧不得再看路，只憑感覺朝著遠離臭味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拔腿狂奔！速度比來時快了不止一倍！
逃離！離那臭味！離那老乞丐！離這該死的后山！離那見鬼的系統(tǒng)任務！越遠越好！
他甚至開始思考躲進青云宗后山那個據(jù)說有猛獸出沒的原始森林深處躲三十天的可能性了！
他沒看到，就在他轉身狂奔的瞬間。
那個蜷縮在垃圾堆里、散發(fā)著恐怖惡臭、奄奄一息的老乞丐。
那被污垢和白發(fā)覆蓋的、臟得看不出原貌的臉龐上，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渾濁麻木的眼底深處，閃過了一絲極其細小的、難以察覺的……玩味光芒。
像是一個無聊了億萬年的旅人，終于在一片無垠的荒漠里，看見了一只掙扎著搬動比它身體大百倍沙礫的……螞蟻？
老乞丐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那半個沾滿了泥污的硬窩頭，如同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牽引，“嗖”地飛入了那只枯瘦如柴的手中。
他甚至沒低頭，似乎對那臟污毫不在意。只有干裂的嘴唇再次輕微地開合了一下，仿佛在無聲地品嘗著什么。
“餓了三百年……”一個極低、極啞，卻蘊含著某種奇異威壓的聲音在垃圾堆里響起，卻又瞬間被濃郁的惡臭和夜風吞噬，“……勉強塞……牙縫吧……”
然后，那雙渾濁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濃稠的黑暗、穿透了層疊的山巖，瞥了一眼崖壁上方，玄石道人“磐石洞天”所在的位置。
一絲若有若無的、極其隱晦的力量波動，如同投入深淵的一粒微塵，無聲無息地拂過那個方向。
洞天深處，正在盤膝打坐、面容古板僵硬的玄石道人，緊閉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在沉睡中被什么極其微弱的蟲子驚擾了一下，但隨即又歸于死寂的入定。他渾然未覺，一絲足以讓整個青云宗天翻地覆的微弱漣漪，已經(jīng)在他洞府邊緣蕩漾開來。
而倉皇逃竄的白小窮，腦中突然又炸響那冰冷無情的電子音：
【嘀！偵測到強烈因果律波動！對宿主未來影響：未知（等級：混沌）。對當前核心任務‘愛的傳遞’影響：未知（等級：極度危險）。警告：建議迅速評估當前狀況?！?/p>
“評估個錘子?。 卑仔「F一邊跑一邊怒罵，“還不都是你這破系統(tǒng)害的！我現(xiàn)在只想離那鬼地方遠遠的！離那老怪物……呃不對，老乞丐……嘔，總之越遠越好！”
他跑得更快了，仿佛身后有史前巨獸在追。月光下，他狼狽逃離的身影，就像一個朝著無盡麻煩深淵，一頭栽下去還毫不知情的……倒霉蛋。
咸魚的第一夜，就在驚恐、惡臭和半個窩頭的代價中，宣告他躺平人生的徹底破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