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斷冰階,只為換夫君一條生路。等來的,卻是披上鳳袍,成為龍嗣的“活甕”?!坝涀?,
你只是個容器,多看多想,都是死罪?!碧O(jiān)的冰錐之語刺透骨髓。鳳儀宮暖如春,
我卻如墜寒窟。華服之下,是被秘藥催熟的屈辱。帝王夜臨,玄綾覆眼。龍涎香近在咫尺,
帶著不容褻瀆的威壓。黑暗中,那雙帶著薄繭的手掌,無意間,
觸碰到我發(fā)髻深處那處隱秘的凸起。他動作驟僵!玄綾即將扯落!
心臟在胸腔瘋狂撞擊——當親手將她打入深淵的君王看清,
這個被他當作生育工具、用來安撫權(quán)臣的“皇后”,
正是他曾無情犧牲掉的螻蟻……滔天丑聞,就在咫尺之間!他是會立刻扼殺我這顆棋子滅口,
保住“嫡子”謊言?還是……腹中一縷微弱的胎動提醒著我僅存的“價值”。1黑暗。
勒眼的玄綾。心跳撞得耳朵疼。冷汗把綢衣黏在背上。那股子龍涎香,又沉又重,壓過來。
他來了。腳步聲停在榻邊。死寂。一只手摸上我的脖子。帶著薄繭。冰冷。刮得皮膚發(fā)麻。
我死死咬住嘴里的軟肉,血腥味。那手往上爬,慢得讓人惡心。像在翻檢一塊肉。
指頭蹭到了右邊發(fā)髻深處——那個藏在頭發(fā)根里、我自己都很少碰的小骨頭疙瘩。它僵住了!
一股子說不清的東西——驚、怒、混著見了鬼似的荒謬——透過那根凍住的手指頭,
狠狠砸過來!死一樣的安靜。然后,一聲壓低的、像挨了刀的野獸嘶吼,
撕破了死寂:“阿禾?!”頭皮劇痛。玄綾被暴怒的手攥緊猛扯。要掉了?!笆悄??!
怎么會……”咆哮抖得厲害,字字冰碴,“你不是該在掖庭浣衣嗎?”幾個月前的冰天雪地,
刑部大獄外頭,我額頭磕出血……就換來他一句:“賤婦大膽,打入掖庭,永世為奴!”疤!
那個小疙瘩,它捅破了天!完了,徹底完了!那個被他踩進泥里的農(nóng)婦,
現(xiàn)在頂著“皇后”的名頭,躺在他床上。給他死對頭家里“生”什么“嫡子”。暴露了。
滔天丑聞。他會掐死我。像捏死臭蟲。林生也完了!還有肚子里這個……死亡的風,
刮到了脖子上!“陛下,”殿外,一個陰冷得像毒蛇吐信的聲音,精準地插了進來,
“娘娘讓問,‘鳳胎’可還安穩(wěn)?該進‘安胎藥’了?!瘪T保!皇后娘娘的心腹。進藥?
斷頭湯!玄綾即將扯落的最后一剎。我身體里炸開一股蠻力。那只凍僵的手猛地抬起來。
鐵鉗一樣死死摳住皇帝蕭珩那只攥著綾子、青筋暴起的手腕!“陛下!”嗓子劈了,
帶著豁出命的凄厲,“藥…藥不能喝。肚子里…是您的親骨血??!”賭!就賭這個。
賭他在乎這血脈。他動作卡死了。手腕在我掌心下像燒紅的烙鐵,筋肉繃得像石頭,
里面的力量能把我撕碎。殺意燙得我皮疼。殿外的馮保,像道催命符。時間像鈍刀子割肉。
一口氣憋在胸口,眼前發(fā)黑。死死摳著那滾燙的手腕,像抓著要斷的枯枝。下一瞬,
要么死——“馮保!”一聲壓抑到極致、卻像悶雷炸開的厲喝,震得空氣嗡嗡響,“藥放下,
滾!”死寂?!半蕖北蹲庸喂穷^似的平靜,砸下來,“親自‘照料’皇后安胎。
”2殿門合攏的悶響砸在心上。死寂。龍涎香的味道還在,混著我身上的冷汗味,又冷又腥。
我蜷在床角,眼睛死死盯著幾步外那個高大的黑影。他站著,背對著殿門方向,一動不動。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捅過來。即使隔著幾步遠,
那眼神里的東西也看得我心膽俱裂——是滔天的怒,燒得他眼底發(fā)紅。但更深處,
翻涌著一種我看不懂的的混亂?!耙赐サ匿揭屡?,”他開口了,繃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
“竟成了朕的‘皇后’?”他往前逼近一步。我往后縮,脊背撞得生疼。
“柳家……”他唇角勾起的弧度冰冷又譏誚,“好……手段!”他果然知道。
他知道柳家搞的這出“代孕”把戲。那他……是默許的?還是被迫的?
那碗藥……他剛才攔下了……是為了孩子,還是為了別的?恐懼還在,
但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絕望猛地沖了上來。眼淚毫無預兆地涌出來。
“陛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民婦……民婦是被逼的!
我男人林生……被冤枉下了大獄……要砍頭。
…醒過來就在這他們說…說我是皇后要生太子……我男人還在他們手里……”眼淚糊了滿臉,
我胡亂抹著,聲音哽咽破碎:“我只想救我男人……我只想回家種地……回清水村。
”“清水村?”皇帝的聲音猛像冰錐砸在石板上。我嚇得一哆嗦,哭聲噎住,
茫然地抬眼看他。他臉上的滔天怒意,不知何時凝固了。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此刻死死鎖在我臉上。瞳孔縮得極小,里面翻涌著一種極其怪異的光芒——震驚?確認?
還是別的什么?他忽然動了。一步就跨到榻邊,高大的身影將我完全罩住。沒有碰我,
只是俯下身,目光銳利得像是要把我的骨頭都看穿。然后,他的手抬了起來,
不是對著我的脖子,而是伸向我的頭發(fā)。我嚇得往后一仰,頭皮繃緊。他的手指,
異常精準地,拂開了我右邊發(fā)髻邊緣的碎發(fā)。
指腹輕輕按在了那個藏在發(fā)根里的小小凸起上——那個骨頭上的舊疤。
“這疤……”他的聲音變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來,“……是當年,
在清水村外的破廟。為了護住那半塊摻了麩皮的雜糧餅,被瘋狗追咬……摔在石階上磕的?
”我的腦子“嗡”地一聲。塵封了十幾年的記憶碎片,像被一道驚雷劈開,瞬間涌了出來。
……懷里揣著的、從牙縫里省下的半塊餅……“你……你……”我死死盯著他近在咫尺的臉。
那張屬于帝王的臉,
此刻竟隱隱和記憶里那個瘦削蒼白、像狼崽一樣兇狠又絕望的少年輪廓重疊了。是他。
那個快餓死的少年。那個我給了半塊餅,結(jié)果引來惡狗。害我摔破頭,
最后還被流民沖散的少年。他怎么……成了皇帝?!巨大的沖擊讓我完全呆住,
只能下意識地、僵硬地點了點頭。他按在我發(fā)根疤痕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隨即,
猛地抽回手。像被什么燙到。那瞬間泄露的東西被他眼底迅速升起的冰霜徹底覆蓋。
他直起身,俯視著我。“想活?”我拼命點頭,眼淚還在不受控制地掉?!跋刖饶隳腥耍?/p>
”他又問,語氣里聽不出情緒。我點頭點得更用力,喉嚨哽咽:“求陛下……”“閉嘴!
”一聲冷厲的低喝,斬斷了我所有乞求。他眼神刮過我驚恐的臉,最后落在我隆起的小腹上。
“從此刻起,當好你的‘皇后’!閉上你的嘴,管好你的眼。安安分分待在這鳳儀宮。
”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寒冰的釘子,
狠狠釘進我的骨頭里:“若這‘孩子’有半點閃失……”他逼近一步,陰影將我徹底吞噬,
“你,和你那在獄中的男人……朕讓你們……挫骨揚灰!”最后一個字落下,他猛地轉(zhuǎn)身。
“來人!”殿門轟然洞開!“加派三倍人手,守死鳳儀宮!一只蒼蠅也不許放進來。
沒有朕的手諭,任何人——包括皇后宮中的人——膽敢擅入或傳遞一物者,就地格殺!
”皇帝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沉重的殿門,再次在我眼前緩緩合攏。隔絕了外面的光。
也隔絕了……我剛剛窺見的一絲,屬于過去的微光?3門關(guān)了。禁衛(wèi)的影子投在門上。
柳家送的“補品”堆著,藥味刺鼻。嬤嬤盯著我喝藥。我趁她轉(zhuǎn)身,倒掉湯藥,藏起藥渣。
深夜,月光下翻看濕藥渣。幾根枯草根蜷著。我認得!清水村后山的“鬼見愁”,
羊啃一口就死。寒氣竄遍全身。她們要我死!他深夜獨自來了。坐下,在黑暗里看我,
尤其看肚子。偶爾問:“難受?”“睡得著?”干巴巴。
但我捕捉到——他掃過“補品”盒子時,眼底有厭煩,有壓著的怒火。不是沖我。第二天,
嬤嬤端來藥碗。盯著我。我接過碗,手抖。心一橫,在她眼前“手滑”!“?。 蓖朐业?,
藥汁潑開!我護住肚子裝驚恐。嬤嬤臉僵,眼神淬毒。
他冰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怎么回事?”嬤嬤立刻跪下:“奴婢沒端穩(wěn)……”“誰送的藥?
”“……膳房……皇后娘娘吩咐……”“皇后宮里的人,手伸得長。”他冷笑,“來人!
”禁衛(wèi)現(xiàn)身。“查!”一個字砸下,“今天這碗藥,從哪來?經(jīng)誰手?一個個拎出來問!
”禁衛(wèi)拖走發(fā)抖的嬤嬤。殿內(nèi)剩我倆。他銳利的目光刺穿我拙劣的偽裝。他知道。
但他動手敲打了柳家。他在傳遞信號:他知情,他不滿!希望猛地攥緊我。趁他沒走,
我顫聲哀求:“陛下,我男人林生……他還活著嗎?”他背影停住。沉默。
冰冷的聲音響起:“他活著?!毙膭傄洹八拿?,”聲音更冷,
“系于你生下健康‘嫡子’,以及……”他側(cè)臉,余光掃過我:“……聽話?!遍T關(guān)死。
“聽話”二字,像鐵鏈勒緊脖子。我癱坐,手指摳著地毯藥漬?;钪A稚钪?。命懸于此。
摸著肚子,第一次感到里面動了一下。棋手落子了。我這顆棋子,只能“聽話”?
4我癱坐地磚上,涼氣往骨頭里鉆。裙角濕了一片,是潑出去的藥汁。手指摳地毯縫,
指甲縫塞滿絨毛灰塵。林生活著。蕭珩親口說了。可這“活著”,懸在一根線上。線那頭,
拴著我肚子里的肉,拴著我必須閉緊的嘴。肚子猛地抽緊!硬,冷,像被里面一只手狠攥。
不是胎動,是后怕。那碗藥……冷汗又冒出來。眼掃過角落。柳家送的“補品”盒子堆著。
描金繪彩,蹲在暗處,像一口口小棺材。不能等死。火星子在絕望里蹦了一下。手腳并用,
爬起。腿軟,踉蹌扶住床柱。喘氣,甩頭,看清方向。踉蹌走向內(nèi)殿那扇高窗。踮腳,
夠窗栓。手指凍僵,費力撥開?!爸ㄑ健陛p響刺耳。屏息聽。外間宮女翻身,沒醒。
冷風灌進,帶土腥氣。月光慘白,霜一樣鋪滿小院。院角,一株半枯梅樹,枝杈虬結(jié),
影子投在地上,鬼手似的抓撓。清水村……破廟……畫面砸進來:大雪,刀子風。破廟漏風,
凍透骨頭。角落里蜷著的少年,瘦成一把骨頭。臉青白,嘴唇裂。眼像餓狠的狼崽,兇,
底下是深不見底的絕望。死死盯著我懷里——那半塊硬邦邦、摻麩皮的雜糧餅。惡犬的獠牙!
石階。頭磕上去的劇痛!血,滴在雪上,
刺眼的紅……手指自己摸向發(fā)根——那個凸起的舊疤。涼的。轉(zhuǎn)身。走到妝臺。打開木匣。
摸。指尖碰到冰涼的金屬。拿出來。最素的一根銀簪,簪頭磨得有點鈍。捏緊簪子,
走回窗邊??粗窐涞姆较?。抬手,把銀簪橫放在冰涼的石窗臺邊緣。最外側(cè)。一半懸空。
月光慘白,照在簪子上,折出一點冷光。像丟進死水里的石子。像暗夜里點的半截香頭。
微弱,但存在。給誰看?不知道。也許給風?給偶爾掠過的鳥?給那株半死的梅樹?
也許……是給那雙曾在黑暗里,精準按上這舊疤的眼睛?一個無聲的記號。一個試探的鉤子。
棋局沒停。我這顆棋子,不能只會“聽話”。5門合攏。藥味混著血腥氣。
碎片里的血枯藤扎眼。清水村絕壁。采藥人的爛臉閃過。柳家要毀尸滅跡。我蹲下。
指尖捻起那片沾毒渣的瓷片。藏進袖袋。割肉似的涼。三日后。送膳宮女垂頭擺盤。
手抖得反常。湯盅蓋子“咔噠”輕響。她縮肩,眼皮急跳。湯盅白瓷。
蓋沿一線不起眼的濕痕。無色。微黏。不是油。我舀起一勺。湊近唇邊。余光釘死宮女側(cè)臉。
她頸動脈突突狂跳。喉頭滾動。勺子“當啷”摔回盅里。湯汁濺出。宮女膝蓋一軟,
差點跪倒?!皼隽?。換?!蔽依渎?。她踉蹌端走湯盅。指尖死白。深夜。
窗臺“嗒”一聲輕響。月光下,躺著一根禿頭銀簪。我的那根。
簪身纏著一小圈褪色紅線——清水村孩子系手腕辟邪的玩意兒。紅線。破廟少年腕上也有。
當年我分他半截。他拿走了簪。又還回來。纏上紅線。他在說:我看見了。次日。
柳家“補藥”又至。新嬤嬤捧碗逼近。眼珠子像兩顆冰涼的鐵丸?!澳锬?,該進補了。
”聲音刮著耳膜。我沒動。她嘴角下撇,扯出僵硬的紋路:“陛下吩咐,您得‘聽話’。
”“聽話”二字,淬了毒。伸手。指尖剛碰碗沿——“啪!
”碗突然被一只橫插進來的手打翻。黑黢黢的藥汁潑了嬤嬤一身。蕭珩!
他不知何時站在門邊。臉色沉得能擰出水。嬤嬤噗通跪地,抖如篩糠:“陛…陛下!
奴婢……”蕭珩沒看她。眼盯著我,又掃過地上藥漬?!斑@藥,”他開口,字字冰渣落地,
“聞著不對。”目光轉(zhuǎn)向地上縮成一團的嬤嬤:“你主子送的?
”嬤嬤頭磕得砰砰響:“膳…膳房……”“膳房?”蕭珩冷笑。腳尖踢了踢藥碗碎片。
一片沾著褐色藥渣的碎片滾到我腳邊。藥渣里,混著幾根極細的、暗紅色的枯草絲。
像凝固的血。血枯藤!清水村后山絕壁上的劇毒。沾唇即爛!我猛地抬頭看蕭珩。
他也在看我。眼神深得像寒潭。他認得?“拖下去?!笔掔衤曇舨桓?,卻讓空氣凍結(jié)。“查。
這‘血枯藤’,怎么進了朕皇后的安胎藥!”禁衛(wèi)如狼撲上,拖走尖叫的嬤嬤。
殿內(nèi)只剩我倆。藥味刺鼻。他走近一步。陰影罩住我。沒說話。手指抬起,不是碰我,
是指尖掠過窗臺——那里,空的。銀簪不見了。他收回手,指尖似乎捻了一下空氣?!跋牖睿?/p>
”他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只我能聽清,“光‘聽話’不夠?!鞭D(zhuǎn)身離開。門關(guān)死。
我癱坐在地。袖袋里那片毒瓷,棱角硌著皮肉。窗臺空蕩的痕跡烙在眼底?!肮饴犜挷粔颉?。
他的話砸在心上。柳家要我死。一次不成,必有下次。
毒藥、暗算、流言……他們有的是法子。蕭珩要這孩子活。他認得血枯藤,認得紅線。
他攔下了藥,拿走了簪。他在看,在看我能做什么。不能等。手腳并用爬起。走到妝臺。
翻出針線簍。挑出一根最粗的縫衣針。捏著針,走回窗邊。月光慘白。照著那株半枯的梅樹。
虬枝扭曲,像掙扎的鬼爪。抬手,針尖抵上冰涼的石窗臺邊緣。用力???。石粉簌簌落下。
一個歪斜的叉。像地頭隨手做的標記。像絕望里捅出的一刀。給誰看?給風?給鳥?
給那株半死的梅?給那雙能認出舊疤的眼睛?刻完最后一筆。指尖磨得生疼。收回手。
把針藏回袖袋深處。和那片毒瓷在一起。冰涼的硬物貼著皮膚。窗臺上,那個歪斜的叉,
沉默地對著黑夜。棋局沒停。光聽話不夠。那就動手。殿外更深露重。宮墻暗影里,
一道人影無聲凝視著鳳儀宮那扇高窗。月光勾勒出窗臺上那個新鮮的刻痕——一個粗糲的叉。
影子唇角似乎極細微地動了一下。像冰原裂開一道細縫。旋即隱沒。身影如墨,溶于黑暗。
6陰天。一絲風都沒有,悶得人喘不過氣。門開了道縫。
老嬤嬤那張新?lián)Q的、溝壑縱橫的臉探進來。眼皮耷拉著。
眼珠子卻像嵌在石頭縫里的兩顆冰珠子。冷硬,不帶活氣。“娘娘,時辰到了,該透透氣。
”聲音干澀,刮著耳膜。“透氣”。多好的詞。像把鈍刀子,
在“囚籠”這層鐵皮上蹭了一下。我扶著酸脹的腰,挪下榻。肚子沉甸甸,墜得厲害。
里面的小東西像是憋悶久了,不安分。一下,又一下,小拳頭似的,狠狠砸在軟肋上。悶痛。
我吸了口涼氣,手不自覺護上去。嬤嬤眼皮都沒抬,側(cè)身讓開路。影子卻像黏在了我身后。
一步,不多不少。踏出殿門。小花園。巴掌大。幾步走到頭,就是高高的、刷著朱漆的宮墻。
墻頭琉璃檐獸張著嘴,對著這方寸之地?;\子里的困獸,放出來,還是在籠子里。
泥土帶著濕氣?;熘h處飄來的、若有似無的藥味。像一座精心打理的墳。腳步挪動。
裙擺掃過沾著露水的草葉。冰涼。目光漫無目的地掃。掃過墻角——那株半枯的梅樹。
虬枝扭曲,像垂死掙扎伸向天空的爪子。一根新折的枝椏,突兀地斷在那里。斷口新鮮。
枝椏的尖端,斜斜地、筆直地指向——宮墻之外。西北角的方向。心,
像被那根斷枝猛地戳中。噗通!噗通!狂跳起來,撞著肋骨,幾乎要蹦出嗓子眼。林生。
是那個方向嗎?他還活著?真活著?蕭珩沒騙我?他給的信號!血一下子沖上頭頂,
又在瞬間凍住。手指死死摳住掌心。指甲陷進肉里。疼。提醒我。不能露餡。一絲都不能。
頭低下,假裝被裙裾絆了下。呼吸粗重。假山石嶙峋的影子,投在腳邊。像蟄伏的獸。
剛繞過假山——壓低的人聲,裹著陰風,從石縫里擠出來。
……相爺吩咐了……‘嫡子’落地之日……就是那‘甕’……徹底清理干凈的時候……”甕。
清理。像在說倒掉一盆臟水。聲音頓了頓,
更陰鷙:“……陛下近來……查藥查得緊……手伸得太長……”另一個聲音嗤笑,
帶著刻骨的輕蔑:“……怕個鳥毛!宮里宮外……多少眼睛多少手……都是咱們柳家的。
死只螞蟻還容易……”“……只等……‘小太子’呱呱墜地……那‘甕’……立刻‘血崩’。
名正言順……”聲音戛然而止。像被無形的刀切斷。石縫后,人影一晃,消失了。
快得像鬼魅。只留下那淬毒的言語,在死寂的空氣里彌漫。鉆進毛孔。凍僵血液。
我扶著冰冷的假山石。指尖瞬間失了所有溫度,變得和石頭一樣冰,一樣硬。
指甲無意識地摳著粗糙的石縫。嘎吱……細微的石屑簌簌落下。像在摳自己的墳。血崩。
清理干凈。捏死螞蟻。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釬,燙在神經(jīng)上。肚子里的拳頭砸得更兇了!
一下,又一下!像是感應到外面洶涌的殺機,在里面瘋狂擂鼓,想要破壁而出。
嘔——一股酸水猛地涌上喉嚨。不是裝的。是真的!巨大的恐懼和惡心絞在一起,翻江倒海。
機會!電光石火。我猛地彎腰,捂住嘴,劇烈地干嘔起來。
身體因為孕吐的痛苦和刻骨的恐懼,篩糠般抖?!皣I——咳咳……”眼淚生理性地飆出來。
視線模糊地掃過腳下。一塊棱角尖銳的小石子,半埋在濕泥里。灰撲撲,毫不起眼。
像一粒絕望的種子。身體借著嘔吐的劇烈動作下沉。手指快如閃電,探出。
指尖觸到石頭的冰冷和粗糲!攥緊。尖銳的棱角硌進掌心皮肉,帶來一絲刺痛的真實感。
直起身!用袖子胡亂擦掉嘴邊的涎水和眼淚。臉色想必慘白如鬼。我踉蹌一步,扶著腰,
大口喘氣,像是剛從溺斃邊緣掙扎回來。目光“無意”掃過那株枯梅。那根斜指的斷枝,
像一根刺,釘在視野里。也釘在心里。腳步沉重,一步一步,挪向?qū)嫷畹姆较颉?/p>
走過那扇熟悉的高窗。窗臺冰涼的石面,反射著陰郁的天光。就是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