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飛快，轉(zhuǎn)眼間褚澈然進入玄天宗外門已有半個月。
白天的時光是屬于喧鬧和汗水的大衍坪。褚澈然與眾多新晉弟子一同，在趙誠和其他外門師兄的帶領(lǐng)下，從最基礎(chǔ)的《玄天導引術(shù)》練起，站樁、吐納、引氣，重復著枯燥卻根基性的動作。演武場上呼喝震天，藥液打熬筋骨的腥味混合著汗味彌散開來。褚澈然憑借著深厚的《太虛劍典》底子，無論是對動作的掌握還是引氣的效率，都遠遠超過同期弟子，引來了不少艷羨的目光。趙誠更是把他當作這批新人的“標桿”，時不時拿他出來說事，惹得褚澈然多少有些不自在。
但褚澈然心里清楚，《玄天導引術(shù)》雖好，但更像是打磨根基的慢功夫。他體內(nèi)的《太虛劍典》真氣銳利、凝練、充滿一往無前的劍意，始終蠢蠢欲動。尤其那天初次引氣時金紋的異動，更讓他不敢輕易在內(nèi)門眼皮底下暴露。他需要更強、更直接的攻擊力和保命手段。這《太虛劍典》，是他真正的底牌，更承載著家族的血仇。
于是，每天夜幕籠罩大衍坪，弟子房區(qū)逐漸安靜下來后，褚澈然便會悄然起身。他將白日領(lǐng)取的灰布外門弟子服換成自己原本那身略舊的素白衣衫，將那柄古樸沉重的柴刀仔細纏好負于背上，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避開偶爾巡視的弟子，穿過屋舍間的陰影，悄然遁入大衍坪后山那片偏僻且人跡罕至的雜木林中。
這處后山山崖，陡峭荒僻，亂石嶙峋，雜草叢生。白日里幾乎無人踏足，夜晚更是只有冷月清輝灑落，風聲在斷崖間嗚咽盤旋。幾株不知年歲的虬曲老松斜掛在山崖邊緣，是絕佳的練功屏障。
褚澈然每次來到此地，尋一處平坦的山石空地。他先是仔細感受周遭，確認無人在附近后，才緩緩盤膝坐下，取出那本薄薄的《玄天導引術(shù)》手抄本，借助微弱的月光或懷中一枚下品靈石發(fā)出的柔和白光，反復研讀揣摩其中的引氣法門。
他小心翼翼地嘗試著，將《玄天導引術(shù)》那引納百川、滋養(yǎng)經(jīng)脈的法門，與《太虛劍典》那凝練真氣、鋒芒畢露的法訣結(jié)合運轉(zhuǎn)。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種結(jié)合出奇地順暢！導引術(shù)吸收的天地靈氣，仿佛為饑渴的《太虛劍典》真氣提供了新的燃料，經(jīng)過《太虛劍典》心法的熔煉與壓縮，真氣的鋒芒非但沒有被中和，反而更加凝練、更加內(nèi)斂！之前引氣時激發(fā)金紋的躁動感，也在這兩種心法運轉(zhuǎn)交織下平復了許多，金紋如同盤踞潛龍，在更深厚精純的真氣滋養(yǎng)下沉睡，但散發(fā)的力量感卻更加扎實。
初步印證了想法后，褚澈然便會收書起身，解下背后的柴刀。
月下，斷崖邊，一道素白身影開始緩緩舞動。
柴刀在褚澈然手中，再無半分劈柴的笨拙。他的動作起始緩慢，如流水行云，衣袂在風中無聲飄動。一招一式間，《太虛劍典》開篇基礎(chǔ)劍訣——踏風步、拂云手、驚虹掠影……被他依次施展開來。那柄沉重的柴刀，在他灌注了融合真氣的驅(qū)使下，竟隱隱發(fā)出低沉如龍吟般的嗡鳴！刀鋒劃破空氣，帶起銳利的尖嘯，刀光在月色下交織成一片清冷肅殺的光幕，森寒的銳意直透骨髓！
隨著演練深入，他的動作逐漸加快，由慢而快，由緩而急！身形飄忽如鬼魅，在虬曲的老松和嶙峋的怪石間騰挪閃轉(zhuǎn)，一步踏出便是丈許，原地留下淡淡的殘影！手中柴刀更是化作了一道奪命的烏光，劈、刺、撩、抹、掛……精妙絕倫！明明沉重如山岳劈落，卻又輕盈得仿佛能斬斷一絲流風！刀意勃發(fā)，凝練而純粹！
每一次揮刀，融合后的真氣在經(jīng)脈中澎湃奔涌；每一次閃轉(zhuǎn)，金紋雖隱而不發(fā)，卻帶來難以言喻的協(xié)調(diào)與爆發(fā)力；每一次收勢，腕間的菩提子便微微溫熱一分，仿佛在助他斂去刀意中的最后一絲躁氣。
半月時間，夜復一夜的苦修，褚澈然感覺自己在突飛猛進！對兩種功法的理解更加深刻，融合運用也愈加純熟圓融。他感覺自己的根基前所未有地堅實，對于那即將到來的登天梯試煉，內(nèi)心更多了幾分底氣！
這夜，月上中天，夜風漸寒。褚澈然已練至《太虛劍典》基礎(chǔ)篇中一套名為“星落九天”的小連環(huán)殺招。柴刀在他手中化作九道層層疊疊、虛實相間的烏黑刀光，如同流星墜空，封鎖住身周所有閃避路線，最后刀影歸一，凝于一點，對著面前一塊巨大青石猛地刺出！
“破！”
一聲低喝如春雷炸響！刀尖無聲無息沒入堅硬的青石之中尺許！石面上只留下一個不起眼的孔洞，但內(nèi)部卻在剎那傳出一聲沉悶的碎裂聲！整塊巨石竟從內(nèi)部龜裂開來！這一刀，已得劍罡破甲之意！
就在他氣息運轉(zhuǎn)至頂點、刀意盡吐、舊力未盡新力未生的微妙關(guān)頭，異變陡生！
“哎喲喂我的娘咧！”
一聲突兀的、帶著驚慌和痛呼的慘叫聲猛地從旁邊那株虬曲老松的陰影里響起！緊接著是稀里嘩啦一陣亂響，只見一個圓滾滾的身影狼狽無比地撲了出來，腳下被一塊突出的石頭狠狠絆了一下，差點摔個狗啃泥！
褚澈然瞳孔驟縮！心中警鈴大作！全身真氣如潮水般瞬間倒卷而回，收斂在丹田之中，周身勃發(fā)的銳意瞬間消散無蹤！他手腕急翻，沉重的柴刀在手中輕盈無比地畫了個半圓，“錚”的一聲輕響，穩(wěn)穩(wěn)地反插在身后地面巖石縫里！動作行云流水，仿佛剛才那驚天動地的刺殺從未發(fā)生。
月光下，那滾出來的胖身影正是趙誠！他灰頭土臉地爬起來，一邊拍打著身上的塵土落葉，一邊揉著腰，齜牙咧嘴，滿臉的驚魂未定。
“呼…呼…嚇死老子了！褚…褚?guī)煹埽∧氵@練的什么玩意兒？半夜三更躲這兒嚇人？”趙誠喘著粗氣，指著褚澈然，語氣里有心有余悸的抱怨，更多的卻是掩飾不住的震驚和好奇！
褚澈然心中念頭急轉(zhuǎn)，暗自警惕。這趙師兄什么時候來的？看了多少？是自己太過投入沒有覺察？還是這趙誠本就有特殊本事？但他面上卻努力維持著平靜，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歉意”和“驚訝”：“趙師兄？你…你怎么在這兒？沒傷著吧？”
“沒…沒事！就是差點被你剛才那一下嚇掉魂！”趙誠湊近兩步，眼神卻像掃描儀一樣，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褚澈然，最后落在那柄平平無奇插在地上的柴刀上，咂了咂嘴：“嘿！好家伙！我就說怎么這兩天看你白天練導引術(shù)跟玩似的，氣定神閑！感情背地里在練這么生猛的家傳絕學？”
他繞著褚澈然轉(zhuǎn)了一圈，嘖嘖稱奇：“那股子殺氣…嘖嘖嘖，隔著老遠都讓我這后脊梁發(fā)涼！還有那刀法…重得劈山裂石，卻又快得跟鬼影子似的…我說褚?guī)煹?，你這藏得夠深的??！” 他說著，還忍不住去摸了摸旁邊那塊被褚澈然刀尖破開的巨大青石，手指探入那個看似不起眼的小孔，感受著里面恐怖的碎裂痕跡，眼皮又是一陣狂跳。
褚澈然手心微潮，臉上露出被“揭穿”的赧然：“趙師兄…我…弟子知道在宗門私下另習功法…恐犯了忌諱，所以…”
“忌諱？”趙誠一愣，隨即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猛地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寂靜的山崖邊回蕩，驚起幾只夜鳥，“哈哈哈！褚?guī)煹馨●規(guī)煹?！你剛來，也難怪你不知道！”
趙誠拍著肚子，笑得快喘不上氣：“忌諱什么呀？誰跟你說咱們玄天宗不許弟子練別的功法了？要真那樣，咱們外門弟子成千上萬，各有各的傳承，門派還傳什么《玄天導引術(shù)》當根基？大家都沒爹沒娘沒家族傳承了不成？”
褚澈然聞言一怔：“這…宗門不禁止？”
“當然不禁止！”趙誠收起笑容，正色道，不過臉上依舊帶著笑意，“宗門規(guī)矩大得很，但唯獨在這方面，心胸開闊著呢！叫什么來著？對了，海納百川！只要你不練那些專走邪道、損人利己、后患無窮的陰損玩意兒！只要你的功法根基是正的！堂堂正正修煉，不偷不搶不坑人！宗門才懶得管你學什么！”
他指了指褚澈然身后的柴刀，語氣變得隨意而肯定：“你這刀法，剛才那股子氣勢，雖然凌厲剛猛得嚇人，但堂堂正正，光明磊落！透著一股子正氣！絕不是歪門邪道！練！大膽地練！就憑這個，登天梯里揍趴下幾個對手絕對沒問題！”
他話鋒一轉(zhuǎn)，又忍不住好奇：“不過師弟啊，你這功法…叫什么名頭？看著很有點來頭?。窟€有你那把柴刀……嘿嘿，看著銹跡斑斑，破銅爛鐵的，跟功法配起來居然這么厲害！”
褚澈然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同時也暗凜趙誠眼光的老辣。他立刻順著臺階下，聲音也輕松了許多：“多謝師兄解惑！這叫……《開山勁》，就是些鄉(xiāng)下人打熬力氣、開山劈石用的笨功夫。至于這刀…” 他順手拔起地上的柴刀，掂量了一下，“就是尋常山鐵打的柴刀，用慣了，順手而已?！?/p>
“開山勁？嗯，名字是挺貼切，這力道，開山碎石沒問題！柴刀嘛……也好也好，返璞歸真嘛！” 趙誠雖然對名字有點將信將疑，但他更在意功法正不正派，既然正派，就不再刨根問底，反而興致勃勃起來，“我說褚?guī)煹埽院髣e三更半夜貓這兒偷偷練了！白費那個功夫！這地方雖然偏點，但難保還有其他像我這樣半夜睡不著溜達的師兄弟！要不這樣……”
他拍了拍褚澈然的肩膀，一副“交給我”的熟稔模樣：“外門東頭靠煉器房那邊有片廢棄的兵器試煉場！那地方大，石頭靶子都崩得差不多了，平時白天都沒幾個人去，晚上更是鬼影子都沒一個！地方夠大夠結(jié)實，夠你施展！師兄我正好知道看管那地方的老馬頭好說話！我給你打個招呼，你去那兒練！不比這野地里強多了？”
褚澈然眼睛一亮，再次深深一揖：“如此便多謝趙師兄關(guān)照了！”
“嗨，小事一樁！”趙誠大咧咧一擺手，“我就喜歡你這樣有真本事的師弟！好好練！師兄等著看你在登天梯上大放光彩呢！走了啊，大半夜的，困死了！”說著，他打著哈欠，揉著剛才被絆疼的腿，搖搖晃晃地向山下弟子房的方向走去，嘴里還哼起了不著調(diào)的小曲。
褚澈然站在原地，看著趙誠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柴刀，臉上緩緩露出一絲釋然的笑意。
月光如洗，清冷地灑在山崖上。風聲穿過老松，發(fā)出悠遠的嗚咽。
褚澈然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重新握住柴刀刀柄。這一次，再無顧忌，再無隱藏。
他身形一動，柴刀撕裂長空！
“錚——！”
清脆而悠長的刀鳴，如同潛龍脫枷，第一次在這清冷月色下，毫無保留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