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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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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南的梅雨沾濕了京城來的信箋。父親家書上只寥寥數(shù)語:「盈盈歸家,七夕赴宴?!?/p>

外祖父握著信紙的手在抖。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從六歲那年母親去世,我被接來江南,

十二年來崔家從未過問?!溉グ??!雇庾娓缸罱K只是摸了摸我的發(fā)髻,「記著,

你背后是我們溫家。」回京那日,崔家派了最普通的青篷馬車來接。我掀開簾子,

數(shù)著沿途驛站燈籠上不同的商號標記。這些年外祖明面上說我癡傻不堪教養(yǎng),

暗地里卻讓我跟著溫家商隊走遍運河兩岸。及笄后,外祖父就給了我溫家玉牌,

可以調動所有的溫家商隊。如今突然召回,怕是崔家又打了什么算盤。

二穿過崔宅朱漆大門時,夕照正斜斜切過庭院的合歡樹。嫡姐崔如嫣慵懶地倚在主母身旁,

指尖灑落的魚食驚散一池萍蹤。父親握著銀剪,從低垂的紫薇枝頭精心擇下一簇繁花,

簪入她綰起的青絲間。樹影里,無人看駛入偏門的馬車?!付媚锘貋砹??」直到晚膳時,

主母才像剛發(fā)現(xiàn)我似的。推來一碟荷花酥,「嘗嘗,嫣兒最愛這個?!?/p>

她手腕上的翡翠鐲子水頭極好,正是母親當年的嫁妝。我低頭接過,

指尖碰到碟沿時才發(fā)現(xiàn)——嫡姐面前是雨過天青瓷,我的卻是普通白瓷。七夕宴前,

主母突然親自來我屋里。她身后的丫鬟捧著云錦裁的新衣,金盤里躺著支累絲金鳳簪。

「我們盈盈也是崔家姑娘?!顾H手為我綰發(fā),銅鏡里的笑容讓我后背發(fā)寒,

「今晚可要好好表現(xiàn)?!惯@套撐門面的行頭是特意給我定做的——畢竟,

他們要讓我這個「傻子庶女」替嫡姐嫁進侯府。三宴席上,看嫡姐在貴女們中間談笑自若。

我抓著一只肘子啃得滿嘴油光,故意讓醬汁滴在昂貴的織金緞上。主母在桌下狠狠擰我大腿,

我「哇」地哭出聲,順勢把油手往她衣袖上蹭。她的巴掌剛要落下,忽然一陣騷動。

只見錦衣青年踹翻了案幾,糕點滾了一地。晶亮的口水掛在他的下巴上,

癡癡地看著我:「姐姐比畫上的好看……」說著,他竟然伸手要來摸我的臉。我佯裝醉酒,

「嘔」地一聲,將滿嘴酒食穢物盡數(shù)吐在他錦靴前。他立刻縮回手,嫌棄地皺鼻子:「臭臭!

」轉身去抓崔如嫣的衣袖:「要嫣姐姐!不要那個臭臭的!」

眼看袖中的并蒂蓮絲帕被拽出半截,嫡姐臉色驟變。她迅速抽回手臂,嫌棄地連退三步,

帕子又飛快地抽回袖中。主母臉色鐵青,父親欲言又止。裴夫人冷笑一聲:「崔家好算計,

當年嫌我兒癡傻要退婚,如今又找個庶女來替嫁?!顾抗鈷哌^我油漬斑斑的衣襟,

「倒是般配,一對傻子。」我低頭傻笑,余光卻瞥見裴硯之的袖口——那么精致的云紋刺繡,

邊緣卻磨得起毛破損。堂堂侯府世子,怎會穿一件舊衣裳?四主母勒令徐嬤嬤押著我,

登門賠罪。我跪在侯府花廳里,護膝下的膝蓋還是隱隱作痛。

地磚縫里一隊螞蟻正搬運著糕屑,我剛數(shù)到第七十三只。裴夫人的茶盞重重擱在案上。

「既然要進我侯府的門,」她指尖摩挲著杯沿,「總得看看配不配?!共淮覒穑?/p>

徐嬤嬤立即如小雞啄米般點頭哈腰。第一道是女紅。嬤嬤遞來的繡繃,是市面上常見的素羅,

我故意把線纏成死結。我「笨手笨腳」地把針扎進布里。嬤嬤來搶時,我「不小心」

讓針尖刺進她指腹。她疼得直甩手,大呼「朽木不可雕」。裴硯之突然湊過來,

好奇地用針扎自己手指。隨即呲牙咧嘴地蹦起來:「痛痛!」他舉著冒血珠的指尖,

滿屋亂竄,惹得隨行丫鬟掩嘴竊笑。見我望來,他沖我眨眨眼,嘿嘿直樂,

又是那副癡傻模樣。五第二道是茶藝。我端著茶盞搖搖晃晃,在裴夫人的大丫鬟走近時,

「腳下一滑」。滾燙的茶水潑濕了她的裙角。那丫頭驚叫一聲,

我卻盯著地上的茶葉——號稱雨前龍井的茶葉,卻混著福建茶沫。裴硯之蹲在我身邊,

狗狗眼撲閃撲閃,似乎在關心我有沒有被燙著。我攤開十指沖他傻笑,他立刻有樣學樣。

我們倆「嘿嘿」傻樂的模樣,連裴夫人都不忍直視,別過了臉。最后一道是管賬。

算盤被我撥得噼啪亂響,老掌柜氣得胡子直翹。見我要翻頁,他突然按住賬本,

卻不妨我早已瞥見那行小字:「臘月廿三,送炭百斤至西郊楊家別院……」——心頭一震,

莫不是剛被貶的楊將軍舊居?裴硯之在旁邊拍手傻笑:「錯啦錯啦!」他抓起算盤往地上摔,

珠子滾落一地。我低頭去撿,賬本被掌柜迅速合攏收回懷里。

裴夫人終于拍案而起:「要你這樣的蠢人過門,不如讓侯府斷子絕孫!」我縮著脖子裝害怕,

心里卻翻江倒海。六裴侯爺生前是赫赫有名的鎮(zhèn)北大將軍,裴夫人更是當今太子的親姨母。

如今,貴妃國舅爺可謂一人之下,

而太子黨羽貶的貶、散的散……若非世子突發(fā)惡疾失了神智,他怎可能還安然留在京城?

貴妃黨沒少拿癡傻說事,廢黜侯府世子的折子從未斷過。即便如此,

裴硯之的世子之位依然無可撼動。按理說來,皇親貴胄的吃穿用度應該優(yōu)渥??蛇@侯府,

怎么過得像個清貧士紳?除非,錢財轉移到了別處……我悄悄抬眼,

正對上裴硯之遞來的松子糖。他指尖的溫度透過糖紙傳來,似乎想安撫我。

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里,又似乎藏著什么隱秘。「……只要拿捏住侯府,東宮那邊……」

父親那夜的低語,突然在耳邊回響。我猛地攥緊衣袖,布料在掌心皺成一團。這樁替嫁,

恐怕遠比我想的更危險。七我趴在回廊下數(shù)螞蟻,

聽崔家丫鬟們嚼舌根:「主母幫大小姐相看京城世家公子,

聽說國舅爺?shù)娜雍苤幸獯笮〗恪埂改嵌〗阖M不是真要替嫁去侯府?」

看著螞蟻排著隊搬運糖渣——就像崔家,正一點點蠶食我的退路。

想起昨日偷聽到父親與主母的談話——「侯府的婚事,由不得她不嫁!

給貴妃娘娘表忠心的人不差我們……」果然,崔家攀附貴妃黨,是想借聯(lián)姻監(jiān)視侯府,

進而鉗制東宮。我蘸著茶水,在桌上畫了只歪歪扭扭的蝴蝶。

主母身邊的徐嬤嬤立刻湊過來:「二姑娘畫什么呢?」「蝴蝶……飛飛……」

我傻笑著把水漬抹得到處都是。趁她轉身時,

迅速將寫好的字條塞進荷包——外祖家在京城的掌柜明日會來取。八三日后,

溫家老爺子拄著沉香木杖,直闖崔府正廳?!附袢绽闲鄟?,是要帶盈盈回江南?!?/p>

主母的茶盞重重砸在案幾上,濺出的茶水在錦緞桌布上洇出一片褐痕。「溫老爺說笑了,

侯府的聘禮都過了明路……」「阿沅的事,崔家至今欠溫家一個交代!」沉香木杖重重杵地,

震得梁上積塵簌簌而落。阿沅是母親的閨名,曾是江南溫氏唯一的明珠。

當年她與父親一見傾心,珠胎暗結。外祖父震怒之下,以斷絕關系相逼。

她卻執(zhí)意隨父親北上京城,哪知父親竟然已有妻女。臘月最冷的那夜,母親猝然離世,

連句遺言都未留下。外祖父趕來時,棺木早已釘死,崔家只道是急癥突發(fā)。

「盈盈必須跟我走?!雇庾娓缸鹞业氖郑菩臏嘏辛?,像六歲那年帶我離開時一樣。

主母后槽牙咬得咯咯作響,額角青筋暴起。父親慌忙起身,

臉上堆著笑:「岳父大人舟車勞頓,夜深了,不如先回去歇息……」九當夜,

我夢見母親站在白鶴溪畔。她的裙擺浸在溪水里,洇開一片暗紅。「盈盈,」她朝我伸手,

聲音輕得像飄落的梨花,「我來接你外祖父了?!挂宦曮@雷,將我從夢中劈醒。

我倉促裹了一件外衣沖出門。冰涼的細雨灌進領口,卻澆不熄心頭翻涌的不安。

母親走的那晚,我也是這樣心口發(fā)緊。溫家別院的城東方向,映紅了半邊天。

熱浪裹挾著焦木味撲面而來,火舌已經(jīng)吞沒了前院的回廊?!竿庾娓福 ?/p>

濃煙嗆得我跪倒在地。突然,墻角一隊螞蟻吸引了我的注意——它們排成筆直的線,

繞過燃燒的回廊,直指后院古井。外祖父被管家攙扶著,正伏在濕被上劇烈咳嗽,

懷里緊緊抱著母親的牌位。我正要上前,余光卻瞥見一道人影——是裴硯之!

他蹲在井邊玩著泥巴,臉上黑一道白一道。我的心突然跳得厲害。他抬眸看向我,咧嘴一笑,

喊著「盈姐姐」,獻寶似的塞了一個東西到我的手里。低頭一看,是個泥巴兔子。

剛成型的小兔子耳朵一長一短,丑得別致。前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有人大喊「水來了」,

木桶碰撞聲、潑水聲亂作一團。幾個黑衣護衛(wèi)匆匆趕來,粗聲抱怨著「世子貪玩到處跑」,

架著他就走。他們轉身時,我分明看見袍角焦黑一片,袖口還有被火燎焦的痕跡。

十翌日清晨,溫家別院的大火剛滅,崔家就派人送來了上好的補品?!笢乩蠣斒荏@了?!?/p>

管家捧著錦盒,笑容和善,「老爺說江南路途遙遠,不如在京城好好休養(yǎng)?!?/p>

我盯著錦盒上精致的紋路,心里明鏡似的。這不是關心,是警告。若外祖父執(zhí)意帶我走,

明日溫家不知道又會遭遇什么意外。外祖父的手按在我肩上,力道沉得發(fā)疼:「盈盈,

你……」「您還是回江南穩(wěn)妥,我沒事。」我沖他咧嘴傻笑,卻在轉身時咬破了舌尖。

商賈之女最懂權衡利弊——眼下順從,才能保全溫家。十一貴妃的賞花帖送來時,

我正在數(shù)院里的落花。千防萬防,該來的還是來了。貴妃賞了我百花釀,三杯下肚,

不勝酒力有些醉了。天旋地轉間,嫡姐立刻攙住我:「我送妹妹去歇息?!?/p>

廂房里的甜膩熏香讓人頭暈,我癱軟在床榻上。恍惚中有人將我打橫抱起,我有些掙扎,

指尖傳來特別的細微觸感……上好的云錦繡紋,邊緣磨得起毛。

松木混著藥香的氣息縈繞在鼻尖,有人用微涼的指尖撫過我滾燙的額頭?!竸e怕?!?/p>

意識浮沉間,似乎被安置在柔軟的床榻上。有人往我唇間渡來苦澀的藥汁,

耳邊響起刻意壓低的嗓音:「睡一覺就好?!刮遗劢挂暰€,看見那雙總是迷蒙的眼睛,

此刻清明如星。十二再次醒來時,滿園都是尖叫聲。「大小姐和國舅府三公子私通……」

「在廂房里被貴妃娘娘當場撞見……」我撐著身子坐起,這廂房沒有那膩人的熏香。

透過雕花欞窗,我看見嫡姐鬢發(fā)散亂地被宮人圍著。

三公子正高舉一方繡著并蒂蓮的帕子——正是嫡姐隨身之物。「是崔大小姐約我來的!」

三公子急赤白臉地辯解。嫡姐哭得妝容盡花:「胡說!我被人下藥了!」

貴妃陰沉著臉下令:「搜!把園子翻過來,也要找出作祟之人!」我低頭整理衣襟,

突然在袖袋里摸到個硬物——半枚鎏金紐扣,邊緣還帶著新鮮的扯痕。難道又是他救了我?

正在此時,房門突然被推開。裴硯之歪歪斜斜地撞進來,

手里還抓著只肚皮朝天的蟈蟈:「大將軍……」他撲到我跟前,突然用身子擋住門縫,

迅速從我手中抽走紐扣?!改銈冊诟墒裁??」搜查的嬤嬤狐疑地推門,打量我們。

我猛地揪住裴硯之的衣領,將整壺茶水嘩啦潑在他身上?!杆⑺囄遗懒讼X蟈!」

我尖叫著,趁亂把他袖中藥粉沖得一干二凈。裴硯之在地上撒潑打滾,嚎啕大哭,

把鼻涕蹭在嬤嬤裙擺上。嬤嬤嫌惡地急忙離開,繼續(xù)搜尋其他房間。

十三崔家這幾日格外熱鬧,貴妃賞賜的錦緞一箱箱抬進嫡姐院落。丫鬟們捧著綾羅穿梭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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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3 16:26: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