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序言陸家老夫人贊我繡工無雙,接我入府專繡嫁衣。
未婚妻林雪薇摔碎茶盞:“下賤胚子,憑你也配碰景琛的聘禮?
”表妹沈曼云“失手”潑墨污了我為陸景琛繡的海棠手帕。壽宴上兩人嗤笑:“這帕子臟了,
如同繡它的人?!标懢拌s當眾掏出另一條海棠帕:“晚晴所繡,我貼身珍藏。
”后來她們誣我偷竊金釵、縱火燒祠堂。陸景琛砸碎鐵證:“我夫人要什么,
陸家?guī)旆咳嗡∮??!崩戏蛉艘运老啾茣r,我撕碎那架囚我半生的畫屏。
斷裂的繡線紛飛如蝶,陸景琛在火光中握緊我的手:“鎖已破,我?guī)阕摺?/p>
”2 海棠春色江南蘇城,暮春三月的雨,纏纏綿綿,總也下不完。
水珠從青灰的瓦當上連綴滴落,在聽雨軒外的石階上敲出細碎又寂寞的聲響。窗欞半開,
潮濕微涼的風卷進來,拂動了室內(nèi)唯一鮮亮的顏色——一架巨大的雙面蘇繡屏風。屏風上,
西府海棠開得正好,深深淺淺的粉,簇擁著點點嫩黃蕊心,
那花瓣嬌嫩得仿佛呵口氣就能飄落下來。光影流轉(zhuǎn)間,兩面呈現(xiàn)的海棠姿態(tài)迥異,
一面含苞欲羞,一面灼灼盛放,巧奪天工。
這便是蘇晚晴耗盡心血為陸老太太壽宴繡制的“海棠春色”。此刻,
她正安靜地坐在屏風邊的小繡墩上,針尖牽引著極細的絲線,在一方素白軟緞上輕輕穿梭。
低垂的頸項彎出柔韌的弧度,幾縷碎發(fā)散落在瑩白的頰邊,
神情專注得仿佛周遭一切都化作了虛無??諝饫锔又轮蟮牟柘?,
還有絲線特有的微腥氣息,混合著窗外泥土和草木的清新。這便是陸家,
蘇城首屈一指的深宅大院。雕梁畫棟,庭院深深,每一塊磚瓦都透著煊赫與厚重。
而她蘇晚晴,不過是因一身足以驚艷江南的蘇繡手藝,才被陸老太太破格“請”進來,
安置在這清雅卻也孤寂的聽雨軒中。名義上是客居的繡娘,實則,地位微妙得可憐。
那些仆婦偶爾飄來的眼神,清楚明白地告訴她,她和她們,并無本質(zhì)不同。針尖刺破緞面,
細微的“噗”聲在靜謐中格外清晰。她繡的是一株海棠的枝干,遒勁的線條正逐漸蔓延。
“咣當!”一聲尖利刺耳的脆響猛地撕裂了聽雨軒的寧靜!
緊閉的軒門被人從外毫不客氣地推開,冷風裹著一個盛氣凌人的身影卷了進來。
來人一身時興的西洋紅絲絨洋裙,掐出極細的腰身,胸前的珍珠項鏈顆顆滾圓,光澤刺眼。
正是蘇城商會會長千金、陸家老太太心尖上的未來孫媳婦人選——林雪薇。
她身后跟著兩個婆子,其中一個手里端著個紅木托盤,托盤里放著整套薄胎瓷的描金茶具,
蓮紋纏枝,精美貴重,一看便是府中待客的上品。而此刻,托盤旁的地上,
赫然躺著一個摔得粉碎的茶盞,青翠的茶葉和琥珀色的茶水狼狽地濺了一地,
甚至有幾滴污濁的水漬,洇濕了蘇晚晴裙裾的下擺。濃烈的脂粉香氣混合著茶水的氣味,
瞬間沖散了室內(nèi)的茶香與絲線氣息。林雪薇的目光如淬了冰的刀子,
先是在那價值不菲的屏風上刮過,帶著毫不掩飾的挑剔,隨即重重釘在蘇晚晴身上。
她下巴抬得極高,眼神輕蔑地上下掃視,仿佛在看一件礙眼又廉價的擺設(shè)?!皢?,
蘇繡娘好大的架子!我親自來給你送老太太吩咐的新茶具,你倒是穩(wěn)坐釣魚臺,
連個起身相迎的姿態(tài)都吝嗇?”那端著托盤的婆子立刻幫腔,聲音又尖又利:“就是!
蘇姑娘,我們林小姐可是未來的少奶奶,屈尊降貴來你這地方,你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懂不懂規(guī)矩?”蘇晚晴捏著繡花針的手指微微收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針尖幾乎要刺進指腹。她緩緩放下手中的活計,抬起眼簾。那雙清凌凌的眸子黑白分明,
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平靜地迎上林雪薇充滿惡意的視線。沒有恐懼,沒有憤怒,
只有一種沉靜到骨子里的疏離。她站起身,對著潑灑一地的狼藉和站在其中的林雪薇,
微微福了福身,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林小姐息怒。方才繡活正到緊要處,一時未察,
是我的疏忽?!?語氣平平,聽不出半分惶恐或討好。這近乎漠然的態(tài)度,
無疑是在林雪薇熊熊燃燒的怒火上又澆了一勺油。她精心描畫的柳眉猛地豎起,
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筆直地戳向蘇晚晴的鼻尖,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疏忽?
我看你是骨頭輕了,忘了自己幾斤幾兩!一個下九流的繡娘,
靠著給老太太繡幾針破花兒才進了陸家的門,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這上等的官窯瓷盞是你能用的?這老太太和景琛哥哥專用的香片是你能品的?下賤胚子!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蘇晚晴臉上。“下賤胚子”四個字,被她刻意咬得極重,
在安靜的聽雨軒里嗡嗡回響,帶著淬毒的羞辱。蘇晚晴的脊背挺得筆直,
如同窗外那株歷經(jīng)風雨卻依舊蒼勁的老梅。她垂著眼睫,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遮住了眸底瞬間翻涌又迅速被壓下的冷意。她只是靜靜聽著,沒有辯駁,也沒有瑟縮。
“給我跪下!” 林雪薇厲聲喝道,胸脯因激動而劇烈起伏,“把這地上的碎片,一片一片,
用手給我撿起來!收拾干凈!”空氣凝滯了一瞬,
只剩下林雪薇粗重的喘息和地上茶水滴答的輕響。那兩個婆子叉著腰,
看好戲似的盯著蘇晚晴,嘴角掛著刻薄的笑意。蘇晚晴沉默著。
她目光落在那堆鋒利的碎瓷片上,又慢慢抬起,掠過林雪薇那張因為妒恨而扭曲的臉。然后,
她動了。她沒有跪下,而是緩緩地、極其自然地屈膝半蹲了下去。素色的裙擺迤邐在地面,
沾上了些許污漬。她伸出那只纖細、指腹卻帶著常年握針留下薄繭的手,
小心翼翼地去拾撿那些尖銳的碎片。林雪薇看著她這副逆來順受卻又不失筋骨的模樣,
心頭那股邪火非但沒有熄滅,反而燒得更旺。她正要發(fā)作,門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伴隨著一聲柔柔弱弱的呼喚:“雪薇姐姐,東西送到了嗎?老太太那邊還等著回話呢。
”一個穿著素凈月白旗袍、梳著烏黑油亮一條辮子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她身量纖細,
眉眼溫順,正是借住在陸家的表小姐沈曼云。她進來后,
目光先是被地上的一片狼藉和蘇晚晴半蹲著撿碎片的姿態(tài)驚住,隨即捂住嘴,
低低驚呼一聲:“哎呀!這是怎么了?” 聲音如同受驚的小鳥,帶著天生的楚楚可憐。
她快步上前,似乎想伸手去扶蘇晚晴,又像被那碎瓷片嚇到,只虛虛地停在半空,
目光轉(zhuǎn)向林雪薇,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和一絲不認同:“雪薇姐姐,這是新送來的茶具?
怎么…怎么打碎了?晚晴姐姐沒事吧?” 她蹙著眉,仿佛真心實意地在擔憂。
林雪薇鼻孔里哼出一聲冷笑,抱著雙臂,欣賞著蘇晚晴的狼狽:“手滑了唄。有些人啊,
福氣薄,好東西到了她跟前,都留不住。臟了就是臟了,碎了就是碎了,再好的東西,
沾了下賤氣,也只能丟掉!”沈曼云聞言,眼中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隱秘的快意,
旋即又化為更深的擔憂。她似是不忍再看蘇晚晴,目光在聽雨軒內(nèi)逡巡,
最終落在了蘇晚晴方才坐的繡墩旁的小幾上。那方快要完工的素白手帕靜靜躺在那里,
帕角一株小小的海棠,與她身后巨大屏風上的如出一轍,
只是更添了幾分欲語還休的精致情思。帕子一角,繡著一個極小的“琛”字。
沈曼云的眼神驟然暗沉了一下,如同平靜湖面投入一粒石子,激起陰冷的漣漪。
那株含苞的海棠,那個親昵的“琛”字,像針一樣刺進她的眼底?!巴砬缃憬愕氖终媲?,
這帕子上的海棠,繡得跟活過來似的?!?沈曼云聲音依舊柔婉,
腳步卻自然而然地朝著小幾走去,臉上帶著欣賞的笑意,“是給老太太繡的嗎?真好看。
”蘇晚晴剛將最后一塊稍大的瓷片拾起,聞言心頭猛地一沉。
她顧不上指尖被碎瓷邊緣割破的細微刺痛,立刻直起身想要阻止:“曼云小姐,
當心……”話音未落!沈曼云像是被自己的裙裾絆了一下,身體猛地朝小幾方向一個趔趄。
她手中的一方原本疊好的、吸飽了墨汁的絲帕“恰好”脫手飛出,不偏不倚,
正正砸在了那方素白的海棠帕上!烏黑濃稠的墨汁瞬間如同猙獰的毒蟲,
在雪白的軟緞上瘋狂蔓延開來,將那嬌嫩欲滴的海棠花苞、那情意綿綿的“琛”字,
徹底吞噬、污濁!“啊呀!” 沈曼云站穩(wěn)身體,看著瞬間面目全非的手帕,
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臉上瞬間布滿惶恐和無措,眼圈說紅就紅,“對…對不起!晚晴姐姐!
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我,走路太不小心了!” 她急急地看向林雪薇,又看向蘇晚晴,
泫然欲泣,手足無措得像個犯了天大過錯的孩子。林雪薇看著那方被徹底毀掉的手帕,
再看看沈曼云那副“無心之失”的可憐模樣,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惡毒的快意笑容。
她幾步上前,嫌惡地用兩根手指捻起那方浸滿墨汁、變得沉重污穢的帕子,
故意在蘇晚晴眼前晃了晃,嗤笑聲如同毒蛇吐信:“嘖,真臟!好好一塊料子,就這么毀了。
看來呀,這晦氣東西,連同繡它的人一樣,天生就是骯臟下賤的命!沾不得,碰不得,
更不配出現(xiàn)在景琛哥哥跟前!” 她手腕一揚,那方承載了無數(shù)心血與隱秘情思的帕子,
像一塊骯臟的抹布,被狠狠擲在了蘇晚晴的腳邊,濺起幾點混著墨汁的污水。
濃墨的氣味在潮濕的空氣里彌漫開,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污濁。
蘇晚晴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低頭,看著腳邊那方面目全非的心血,
看著墨色猙獰地覆蓋了所有精心勾勒的線條與情意。指尖被碎瓷劃破的傷口正慢慢滲出血珠,
染紅了捏在手中的碎瓷,一滴,一滴,落在同樣污濁的地面上,暈開小小的紅痕。痛楚尖銳,
卻遠不及心頭那被反復踐踏的寒意刺骨。她沒有去撿那方帕子,
甚至沒有再看林雪薇和沈曼云一眼。她只是慢慢抬起頭,目光越過她們得意而猙獰的臉,
投向聽雨軒那扇半開的窗戶。窗外,雨絲依舊連綿不絕,
那架巨大的“海棠春色”繡屏在雨光映照下,花朵開得那般繁盛,
卻又透著一股被深鎖高墻的、無望的凄美。深宅大院的鎖鏈,第一次如此冰冷沉重地,
纏繞上她的脖頸。3 壽宴風波陸府正廳,壽宴當日。廳內(nèi)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燙金的大紅壽字高懸中堂,下方供著時令鮮果、棗泥壽桃,檀香在紫銅仙鶴香爐中裊裊升騰。
身著錦緞華服的賓客們穿梭往來,衣香鬢影,笑語喧嘩,恭賀聲此起彼伏。
蘇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齊聚一堂,為陸家老太太賀壽。正中的主桌上,
陸老太太身著深紫色團花福壽紋織錦緞襖,頭戴鑲祖母綠的抹額,精神矍鑠,
正被幾位身份尊貴的老夫人簇擁著說笑。陸老爺陪坐一旁,面色沉穩(wěn)。
陸景琛則陪侍在老太太身側(cè),他今日穿著一身剪裁極其合體的深灰色條紋三件套西裝,
襯得身姿越發(fā)挺拔,眉目間是慣有的沉靜,偶爾與賓客頷首致意,禮數(shù)周全,
卻又帶著一種疏離的清冷。他的目光,不時不著痕跡地掠過廳門的方向。
林雪薇和沈曼云自然是挨著老太太坐的。林雪薇一身火紅的洋裝,明艷張揚,
沈曼云則是鵝黃的軟緞旗袍,溫婉可人,兩人如同眾星捧月,享受著周圍奉承的目光。
廳堂一側(cè),特意辟出了一塊地方,數(shù)面巨大的蘇繡屏風被精心陳列展示。其中最為奪目的,
便是蘇晚晴繡制的那幅“海棠春色”雙面繡。流光溢彩的絲線在燈光下折射出夢幻般的光澤,
引得賓客們紛紛駐足,發(fā)出由衷的贊嘆。“陸府真是藏龍臥虎!這繡工,神乎其技!
”“是啊,雙面異色異圖,這心思,這功底,怕是在江南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老太太好福氣,得此佳作賀壽,真是錦上添花!”這些贊譽清晰地傳到主桌。
陸老太太臉上露出矜持又滿意的笑容,顯然對自己的慧眼識珠頗為自得。林雪薇聽著,
笑容卻有些發(fā)僵,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桌布的流蘇。沈曼云則端起茶杯,
借著低頭的動作,掩去了眼底翻涌的嫉恨。就在這時,
一個小丫鬟端著托盤匆匆走到陸老太太身后,低聲說了句什么。老太太臉上的笑容淡了淡,
眉頭微蹙,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今日貴客臨門,她一個繡娘,
出來拋頭露面做什么?讓她在聽雨軒好好待著便是。”小丫鬟喏喏應(yīng)聲退下。
這微小的插曲并未引起賓客注意,卻都落入了陸景琛眼中。他眸色微沉,
握著酒杯的指節(jié)不易察覺地收緊。林雪薇捕捉到老太太那一閃而逝的不悅,心頭一動,
立刻堆起更甜美的笑容,身體微微傾向老太太,
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讓同桌幾位女眷聽清的聲音,狀似關(guān)切地說道:“老太太說的是呢。
不過說真的,那位蘇繡娘也真是…唉?!?她故意嘆了口氣,欲言又止?!霸趺矗?/p>
” 旁邊一位富商太太被勾起了好奇心。林雪薇用帕子掩了掩嘴角,
眼神瞟向那架引人矚目的海棠屏風,語氣帶著一絲微妙的不屑和同情:“手藝是好,
只可惜呀,性子有些輕浮。前幾日我奉老太太的命,好心給她送些新茶具過去,她倒好,
也不知是嫌棄東西不好呢,還是心里存著別的想頭,
竟失手把老太太心愛的官窯茶盞給摔了個粉碎!瓷器嘛,碎碎平安,倒也無妨。
可最讓人想不到的是……”她刻意頓了頓,吊足了聽者的胃口。沈曼云適時地抬起頭,
眼圈似乎又微微泛紅,眼神躲閃,帶著一種難以啟齒的羞窘和哀愁。
“她竟然…偷偷給景琛繡了條手帕!” 林雪薇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
帶著夸張的驚訝和譴責,“上面還繡著海棠花!繡著景琛的名字!這…這心思也太明白了吧?
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私相授受,傳出去我們陸家的臉面往哪兒擱?老太太,
您說她是不是……”沈曼云適時地插話,聲音細弱,
帶著歉疚和惋惜:“雪薇姐姐快別說了…都怪我不好。那天我去晚晴姐姐那兒,本想勸勸她,
誰知一個沒站穩(wěn),又不小心弄翻了墨汁,把她繡給表哥的那條…帕子給污了。那么好的帕子,
真是可惜了…”兩人一唱一和,繪聲繪色。林雪薇的鄙夷不屑,沈曼云的“無心”過錯,
將蘇晚晴描繪成一個不知廉恥、妄圖攀附少爺?shù)男臋C繡娘。
原本欣賞繡屏的賓客們也漸漸收了聲,目光復雜地看向主桌這邊,竊竊私語開始蔓延。
“竟有這種事?”“嘖嘖,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手藝再好,品行不端也是枉然。
”“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眼界窄,心氣兒倒高,陸少爺那樣的人物也是她能想的?
”陸老太太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手里的佛珠捻得飛快。她本就對蘇晚晴的出身心存芥蒂,
此刻聽了這番“揭發(fā)”,只覺得顏面掃地,胸中一股怒氣上涌。她猛地一拍桌子,
聲音威嚴而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慍怒:“真是放肆!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來人!
去聽雨軒,把那些亂七八糟的針線簍子,還有那不知羞的污糟東西,都給我搜出來!
我倒要看看,她還有多少見不得人的心思!” 渾濁的老眼銳利地掃向陸景琛,帶著警告,
“景琛,你看到了?這種心思不正的下賤胚子,留在府里就是個禍害!早該打發(fā)出去!
”廳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陸老太太和陸景琛身上,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林雪薇和沈曼云交換了一個得意的眼神。
蘇晚晴被兩個身材健碩的婆子半拉半拽地帶到了燈火通明的正廳中央。
無數(shù)道或鄙夷、或好奇、或憐憫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打在她身上。她臉色愈發(fā)蒼白,
嘴唇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背脊卻挺得筆直,目光沉靜地看著主位上的陸老太太,
沒有絲毫躲閃,仿佛周遭的喧囂與惡意都與她無關(guān)。陸景琛自始至終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當母親厲聲斥責“下賤胚子”時,當林雪薇和沈曼云眼中閃爍著勝利的光芒時,
他眼底最后一點溫度也凍結(jié)成冰。他緩緩站起身,動作從容不迫,
那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襯得他身姿如孤峰寒松。
他甚至沒有看那被婆子呈上的、那條被墨汁徹底污染、如同骯臟抹布般的海棠手帕一眼。
陸老太太怒不可遏,手指顫抖地指著地上的“罪證”,厲聲道:“景?。∧憬o我看清楚!
這就是那下賤胚子存的心思!私相授受,恬不知恥!我們陸家百年清譽,
豈容這等污糟東西玷污?今日當著滿堂賓客的面,你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立刻把這小娼婦趕出去!”“交代?” 陸景琛開口了,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
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蓋過了所有的竊竊低語,傳遍整個喧鬧的大廳。
他唇角似乎勾起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
目光掠過得意洋洋的林雪薇和故作惶恐不安的沈曼云,
最終落在臉色蒼白卻依舊站得筆直的蘇晚晴身上。那眼神深處,翻涌著無人能懂的巨浪。
在所有人驚愕、不解、探究的目光注視下,陸景琛修長的手指,
慢條斯理地伸向自己西裝內(nèi)袋。然后,在所有目光的聚焦下,他緩緩地,珍而重之地,
掏出了一方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軟緞手帕。帕子素白,
與他今日深灰色西裝的領(lǐng)口形成鮮明對比,干凈得不染塵埃。
陸景琛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方疊好的帕子展開一角。
雪白的緞面上,一株同樣嬌嫩鮮活的西府海棠,正灼灼綻放?;ò甑姆蹠炄镜们〉胶锰?,
花蕊的嫩黃點染著生機。帕角,同樣繡著一個清晰而雋秀的“琛”字。只是這一方,
針腳更加細膩靈動,那含苞待放的海棠,姿態(tài)與屏風上如出一轍,卻因被主人貼身珍藏,
沾染了主人的體溫與氣息,更顯情意纏綿。
和地上那條被墨汁徹底污損、如同破爛抹布般的帕子,如出一轍!不,針腳更勝一籌!
滿堂死寂!針落可聞!4 真相大白上一刻還喧嘩指責、鄙夷唾棄的聲音,
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驟然扼住,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溜圓,
難以置信地看著陸景琛手中那方在燈光下顯得無比純凈耀眼的白海棠手帕。
林雪薇臉上那精心維持的得意笑容徹底僵死,像是被凍住的劣質(zhì)面具,龜裂開來。
她涂著厚厚脂粉的臉先是煞白,隨即又因極度的羞怒和難以置信而漲得通紅,
如同煮熟的蝦子。手中的絲帕被她無意識地撕扯著,發(fā)出細微的裂帛聲。
沈曼云更是如遭雷擊!方才那泫然欲泣、楚楚可憐的神情瞬間凝固在臉上,
只剩下全然的驚駭和一片空茫。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碰倒了手邊的茶杯,
清脆的碎裂聲在死寂的大廳里顯得格外刺耳,溫熱的茶水潑灑在她鵝黃的旗袍上,
洇開深色的水漬,她也渾然不覺。那雙總是水汪汪、帶著柔順怯意的眼睛,此刻瞪得極大,
死死盯著陸景琛手中那條完好無瑕的帕子,
里面充滿了無法理解的震駭和一種被當眾剝光的恐慌。她不明白!她明明親自毀了那條帕子!
親眼看著墨汁將它吞噬!這…這怎么可能?!陸老太太臉上的怒容也僵住了,
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錯愕和不敢置信,握著佛珠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嘴唇哆嗦著,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看著自己兒子手中那條干凈得刺眼的手帕,
又看看地上那條污穢不堪的“罪證”,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陸景琛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寒刃,緩緩掃過林雪薇和沈曼云失魂落魄的臉。他低沉清冽的聲音,
在死寂的大廳里,清晰地響起,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冷嘲和無需辯駁的威壓:“晚晴的手藝,
自然是極好的。她繡給我的東西,我自然貼身珍藏,視若珍寶。
倒是地上這條……”他的目光冷冷地落在那條臟污的帕子上,
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了然?!扒也徽f這墨跡濃淡不均,邊緣暈染的地方,
還透著未干的濕氣……晚晴送我此物,已是半月之前。若真如沈表妹所言,
是前幾日不慎‘失手’污損,墨跡早該干透板結(jié),而非現(xiàn)在這般,如同新潑上去不久。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驚雷,炸響在每個人的耳畔!那“濕氣”二字,像淬了毒的針,
狠狠扎進沈曼云的耳朵里,讓她瞬間面無血色,身體控制不住地發(fā)起抖來。“再者,
”陸景琛微微側(cè)身,視線精準地對上沈曼云驚駭欲絕的眼,“沈表妹方才說,
是前幾日在聽雨軒不慎弄污了帕子??晌矣浀们宄涨伴_始,你因偶感風寒,
被老太太勒令在房中靜養(yǎng),連請安都沒出現(xiàn),直到今日壽宴。
你是如何‘失足’在聽雨軒弄污了這方帕子的?莫非是夢游?”最后一句話,
帶著刻骨的諷刺,如同無形的巴掌,狠狠抽在沈曼云臉上!“轟!”大廳里如同炸開了鍋!
“天哪!原來是這樣!”“墨跡是新的!那沈小姐在撒謊?”“她根本沒去過聽雨軒!
這栽贓也太拙劣了!”“嘖嘖,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平日里看著溫溫柔柔的……”“心思也太歹毒了!”所有的質(zhì)疑、鄙夷、恍然大悟的目光,
瞬間從蘇晚晴身上,如同疾風暴雨般,盡數(shù)轉(zhuǎn)向了搖搖欲墜、面無人色的沈曼云!那些目光,
比刀子還要鋒利,將她所有的偽裝頃刻剝得干干凈凈!沈曼云只覺得渾身血液瞬間沖上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