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罵我愚笨時，唯有那位古靈精怪的小姐會偷偷給我糖。
我將家族權(quán)勢都押給寒門出身的他，助他登上帝位。登基當日他為我折斷鳳冠：“今生除你，
永不立后。”可朝堂傾軋，他轉(zhuǎn)眼就納了十二位美人填補后宮?！苞L兒燕兒，
不過穩(wěn)定朝堂罷了。”他吻著我的淚說。直到我父兄為他戰(zhàn)死沙場，他終于立我為后。
卻在我宮里搜出他愛妃丟失的玉佩。冷宮禁足三月，邊境烽煙忽起。
我換上父兄的鎧甲策馬出城：“這次，謝家軍守的是山河，不是你的龍椅。”捷報入京那日，
他踹開我冷宮的門：“皇后知錯了嗎？”太監(jiān)捧著染血的盔甲跪地：“將軍她……戰(zhàn)至力竭，
自刎殉國了?！蔽绎h在宮梁上看他瘋癲白頭，看他血洗朝堂?？此H手扶起宗室幼子，
又用斬過我父兄的劍抹了脖子。血泊里，他握著我束發(fā)的玉簪笑了：“糖，
還給阿蕪…”皇帝要臨幸長春宮。這消息像一顆砸進死水的巨石，
震得偌大宮苑里草木都似乎顫了一顫。朱墻根下掃雪的粗使太監(jiān)猛地停了手，
僵硬地直起腰；廊下正在給鸚鵡添水的宮女手一抖，小銀匙“當啷”落在青石磚上，
水珠濺濕了裙角；就連正殿外掛著厚厚的猩猩氈門簾也似乎被看不見的風驚擾，
不安地晃動了一下。長春宮十年未有君王踏足。廊檐下那對銅制的風鈴早已銹死，
沉默地懸垂著。大總管王壽佝僂著腰，臉上每一道皺紋都擠滿了塵封的惶恐，
幾乎是踉蹌著沖進來，聲音尖利得不似人聲：“快！快！陛下駕幸！皇后娘娘接駕——！
”可這惶急的叫喚撞在空冷的殿宇里，只激起一片更加沉重的死寂。殿內(nèi)深處，
檀香在昏暗的光線里凝滯不動。她——曾經(jīng)的皇后謝蕪，
如今不過是一縷塵封的鬼魂罷了——正俯視著這荒誕一幕。王壽的老臉已經(jīng)急白了，
終于顧不得規(guī)矩，一把撩開內(nèi)殿那層繡著倦鳥歸林圖的紗簾，聲音帶著哭腔：“娘娘！
皇……”話梗在喉嚨里。簾幔挑起，只卷動一片蕭索涼氣，撲面而來。
殿宇深處的重重帷幔間，一張寬闊精美的紫檀木榻寂寂無聲。榻上卻空無一人，
唯有一層薄而均勻的灰塵，如同撒上了一層冰冷的灰霜。榻前的青磚地上，
卻刻著三道深深的、整齊的痕跡——那是日復一日跪拜后膝蓋磨出的印記，
如今也被灰塵輕輕覆蓋，無聲地記錄著過去虔誠的荒涼。
皇帝的腳步聲先于他的人影抵臨殿門，沉而滯澀，像鈍刀子刮過粗糲的地面。他走了進來。
龍袍依舊明黃耀眼，但那金線繡成的龍爪之下，竟墜著沉沉霜雪。歲月在他臉上刻下溝壑，
眼角的紋路深深向下耷拉，壓著渾濁的眼珠，那眸子里，
再也聚不起一絲屬于帝王的清明銳氣，只有一片昏聵的濁霧彌漫。他瞇縫著老眼，
吃力地望向那空蕩的寢殿深處，
…阿蕪……朕來看你了……他們……他們都說你病了……倔……”殿內(nèi)的燭火不安地跳躍著，
在他佝僂的身影后投下巨大、變形、扭曲的陰影。他突然咧開干癟的嘴笑了，
露出稀疏的牙齒，皺紋像枯水河床上的裂紋，
……哈……欺負過你的人……朕一個不留……” 那渾濁的眼珠在空曠的寢殿里茫然地轉(zhuǎn)動，
像兩粒泡得發(fā)脹的、瀕死的魚眼。他朝著那空無一人的雕花木榻伸出手，腳步踉蹌，
似乎忘了身前空無一物，只急切地想碰觸榻上那并不存在的、他想象中的溫軟身體。
他邁步向前?！氨菹庐斝?！”大總管王壽魂飛魄散地撲上前去扶。一步踏空。
皇帝被那三道跪痕絆得身形陡然向前一傾，猛地踉蹌?！班弁ǎ 币宦晲灣恋拟g響。
衰老沉重如朽木的軀體，狠狠砸在冰冷的、覆蓋著浮塵的青磚地面上，
發(fā)出一聲令人心悸的悶響。仿佛一座山傾頹。殿內(nèi)瞬間死寂，連呼吸都停滯了。
王壽跪撲在地上，老淚縱橫，拼命想去攙扶。殿內(nèi)外所有宮人如被凍僵的鵪鶉，
嘩啦啦伏跪一地，抖得篩糠也似?；实蹍s似毫無所覺，
他那枯槁的手指竟緊緊地抓住了鋪地的錦褥邊緣，抓得指節(jié)發(fā)白，用力想往前爬。
“皇……皇后……”他依舊固執(zhí)地對著那張沾滿了灰塵的空榻伸出手，喉嚨里艱難地滾動，
“侍寢……伺候朕……更衣……”渾濁的涎水，順著他干裂、不斷嗡動的嘴角淌下，
黏連在冰涼的地磚上。鬼魂懸浮在殿宇上方的冷風里，冷眼看著這帝王垂老的可怖模樣。
十年幽禁中熬過的日夜，此刻都化作了浸骨的冰凌，扎在她虛無的魂魄上。
——*【那時長安，宮墻也還是朱紅灼眼的顏色?！俊稗Z——！
”沉悶的巨響裹挾著滾滾濃煙，撕裂了長安城死寂的黎明。厚重的城門，
在沉重的撞木最后一下撞擊下，終于發(fā)出絕望的呻吟，木屑、鐵釘如同瀕死巨獸濺落的骨血，
帶著一股腥熱的焦油氣味四散飛濺。那厚重的門板緩慢地、痛苦地向內(nèi)傾倒。塵煙瞬間升騰，
遮蔽了初綻的天光，也吞噬了城樓下血肉橫飛的景象。謝蕪渾身劇顫，
猛地攥緊了手中的韁繩，指關(guān)節(jié)爆出慘白。那馬匹被帶得不安地打著響鼻，
前蹄在地上刨出凌亂的淺坑?？諝庵心枪蓾獾没婚_的血腥與焦糊混合的氣味，
攻城時箭矢釘入城門木頭的沉悶鈍響，守軍瀕死的慘嚎……這一切都像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她心上。她一身冰冷沉重的將軍鱗甲，臉上濺滿不知是誰的鮮血，
已干涸成詭異的暗褐色斑點。視線穿過彌漫的煙塵，死死鎖在前方。煙塵散處，一騎當先，
疾馳而入！少年縱馬沖入城門洞巨大的陰影里，身影在瞬間被灰暗吞沒。下一瞬，
又如一柄脫鞘而出的寒刃，從濃煙的彼端刺破而出，重新沐浴在破曉稀薄的天光下！
正是蕭徹。他身上的玄色親王常服破敗不堪，被刀鋒劃開幾道猙獰的口子，
下擺濺滿了深色的泥濘與血污，幾乎看不出原本的華貴。
那張年少俊朗的臉龐也沾滿血點和塵土，眉宇間卻迸發(fā)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神采。
他看見了城樓下勒馬而立的謝蕪，眼底瞬間亮起火焰般灼人的光，
竟是不管不顧身后的千軍萬馬、漫天箭雨，猛地狠狠一夾馬腹，
朝著她的方向不顧一切地沖了過來！“阿蕪??！”隔著滾滾煙塵和震天的廝殺，
蕭徹嘶啞的吼聲劈開喧囂，帶著一種近乎崩塌的狂喜和穿透一切的力量。他策馬沖到近前，
沒有片刻猶豫，直接從奔馬的背上朝著謝蕪的方向奮力一躍！沉重的身體猛然落下！
謝蕪座下的戰(zhàn)馬被這突如其來的重量砸得一聲悲鳴，踉蹌了半步，她才堪堪扶穩(wěn)馬韁。
下一瞬，一雙沾染著硝煙、血污、冰冷鐵銹味道的手臂，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
死死地、幾乎要將她勒斷般嵌入了她的胸甲！耳邊是他滾燙急促如擂鼓的心跳，
頸側(cè)是他熱烘烘帶著塵土和血腥味的粗重喘息。“成了……阿蕪……成了！
”蕭徹的嘴唇緊貼著她的鬢角，壓抑了太久的狂喜混雜著戰(zhàn)場特有的瘋狂，
讓他聲音劇烈地顫抖，“門開了！長安……馬上就是我們的！”他說著，竟猛地收緊環(huán)抱，
毫無顧忌地、狠狠地在她冰涼的、濺血的面甲上親了一下！一聲清脆的金屬敲擊聲。
冰冷的面甲，滾燙的嘴唇。四野仿佛驟然安靜了半息。下一刻，
震天的殺伐之聲重新灌滿耳朵！就在城樓之上，那個象征著權(quán)力最高點的中心處，一片混亂。
倉皇的明黃身影在宮女太監(jiān)的簇擁下正朝后退去?！案富省谎蠡髞y……昏庸至此！
”蕭徹死死盯著城樓那一片倉皇逃離的明黃，牙關(guān)緊咬，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深處擠出來，
迸濺著壓抑了太久的血與火。隨即，他猛地從謝蕪懷中直起身，
那雙因血戰(zhàn)而赤紅的眼睛掃過城樓下奮戰(zhàn)的將士——那些將士大半都帶著謝家軍的印記。
他深吸一口飽含硝煙和血腥的空氣，高高舉起手中的佩劍。劍鋒被初升的朝陽一照，
剎那間蕩開一片刺目的寒光！劍尖直指皇城最高處，那象征著至尊權(quán)力的所在！“清君側(cè)！
靖國難！”蕭徹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響徹云霄！
應和之聲如山呼海嘯般從身后潮水般涌來的將士口中爆發(fā)！“清君側(cè)！靖國難?。?/p>
”“清君側(cè)！靖國難?。 甭暲巳缜ы暸瓭拇蚪^壁，
在深宮層疊的殿宇間來回震蕩、碰撞、回響不息！震耳欲聾的聲浪中，蕭徹再次猛地低下頭，
狠狠擒住了謝蕪冰涼的唇。不再隔著面甲！那是一種近乎噬咬般的瘋狂。硝煙、鐵銹，
一種奇異的、混合著血腥的甜腥氣味粗暴地侵入她的口腔。他猛地松開唇，急促喘息著，
灼熱的、帶著血沫的氣息噴在她臉上：“阿蕪！你看！這天下！你與我共掌！待我為帝，
唯你一人！絕無后宮！”他的聲音被淹沒在震天的聲浪里，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如同地獄烈焰煅燒過的星辰，死死烙進謝蕪眼底。那一刻，少年亂世里滾過血火的諾言，
亮過破曉時分洞穿黑暗的第一縷寒光。【登極大典的禮樂還在宮門內(nèi)繚繞。
】沉重的赤金累絲點翠九翚鳳冠被粗魯?shù)負ピ诒鋱杂驳挠A上！
上面精雕細琢、巧奪天工的九只赤金鳳鳥連同鑲嵌其上的寶石東珠，
發(fā)出一連串刺耳的碰撞碎裂聲，金絲斷裂的聲音尖利如刀刮過琉璃！
蕭徹年輕而緊繃的臉龐上猶帶著登極祭天后的威嚴肅殺之氣。
他一把拂開禮官捧上來象征冊立的明黃卷軸，猛地轉(zhuǎn)身踏下那象征著至高權(quán)力的龍座。
幾步?jīng)_下丹陛，那雙骨節(jié)分明、剛剛執(zhí)掌天下的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一把攥住了謝蕪的手腕！腕骨被捏得生疼。不等禮官驚呼出聲，蕭徹已用力扯著她，
步履帶風地穿過一片驚愕的低呼。他拉著她沖過大慶殿側(cè)門，
穿過長長的、兩旁立滿朱紅宮柱的回廊。廊下恭立的內(nèi)侍宮女如驚飛的鳥雀般慌忙避讓跪拜，
垂下的目光驚疑不定地掃過皇后被龍袍帝王緊緊攥住的手腕，
以及鳳袍袖口上微微抖動的流蘇。謝蕪腳下踉蹌，
綴滿寶石珠翠的鳳履幾次踩在微卷的裙裾上。他的步伐太快，力道太猛，
帶著一股噴薄欲出的、近乎毀滅的沖動。不知奔過幾個宮門，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澄澈遼闊的水面在夕陽余暉下蕩漾著粼粼碎金。正是太液池。蕭徹猛地停住腳步。
池邊的風帶著濕潤的水汽吹過，微微掀動他簇新龍袍的衣角。他將她用力拉至身側(cè)，
緊緊擁住。胸膛起伏，劇烈得如同里面困著一頭瀕死掙扎的獸。他幾乎是粗重地喘息著，
下巴抵在她烏黑發(fā)間珠釵硬冷的觸感上?！岸冀Y(jié)束了……阿蕪……都結(jié)束了！
”蕭徹的聲音嘶啞低沉，每一個字都帶著劫后余生的重量和一股兇狠的戾氣，
“從今往后……唯有你我……絕無他人！”他猛地轉(zhuǎn)臉，
滾燙的吻帶著一種近乎撕咬的沖動落在她的額角，那溫度像點燃的炭，烙印般滾燙。
他粗糲的手指擦過她被汗水微微濡濕的鬢角，
用力得幾乎要擦破肌膚：“朕這就廢了選秀舊例！
什么貴妃淑妃……那些蠢物……統(tǒng)統(tǒng)不準再送入宮門！她們誰有資格與你并列！
朕的皇后唯有阿蕪一人！
從登極大禮到今日、直到千秋萬歲后……朕的身邊、朕的陵旁……都只合是你！
”水面碎金搖動，
棺槨……朕以王禮葬入功臣陵……謝家世代恩榮……阿蕪……從今往后……無人敢辱你分毫！
”【金磚地光滑可鑒，卻映不出半分柔情?！俊岸?。
”一粒光潤鮮紅的南珠從細如毫毛的金鏈上崩落，帶著細微的、幾乎聽不見的脆響，
在冰冷光滑如鏡的金磚地上彈跳了兩下，滾出好遠。微弱的聲音淹沒在大殿空曠的回音里。
金鑾殿上，威儀赫赫。年輕的皇后謝蕪站在丹墀之下，一身鳳袍華貴，
卻如披了一層薄薄的寒霜。高踞于龍椅之上的帝王蕭徹微微前傾著身體，
冕旒垂下的玉藻珠串遮擋著他大部分眉眼，只露出挺直而冷峭的鼻梁和緊抿的唇線。
殿中文武大臣垂手肅立，氣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鉛。前排一位老臣正激動地揮舞著象牙笏板，
唾沫星子在穿過殿門的光束里細碎地閃動?！啊菹拢∽孀诙Y法，不可偏廢！
充盈后宮乃固國本、穩(wěn)朝綱之舉！豈可因一人之私情……”老臣花白的胡須顫抖著，
因激動而漲得通紅。“夠了！”蕭徹的聲音并不大，卻如一塊冰鐵驟然擲入沸水，
瞬間壓過殿中所有的竊竊私語。他抬起手，動作沉穩(wěn)而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手指修長有力，指節(jié)分明，正是那日在大慶殿外死死攥過謝蕪手腕的那雙手。
“李卿忠心體國，朕心甚慰?！彼_口，語調(diào)是一種刻意拉長的、帶著安撫意味的平淡。
殿內(nèi)靜得落針可聞，只回蕩著他平緩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經(jīng)過千錘百煉，
穩(wěn)穩(wěn)嵌入眾人的神經(jīng)。那聲音里，再無當日太液池邊那種瀕臨炸裂的灼熱與激烈。
“朕躬膺天命，統(tǒng)御四海，自當為社稷計深遠。爾等所奏，選納采女，
充實掖庭……”他頓了頓，目光似乎極其短暫地掠過低首肅立于丹墀下的謝蕪，又迅速移開，
落在御座前鑲嵌著九龍的赤金御案上。“允準。”兩個字，輕飄飄落下，像一片羽毛，
卻又重得在殿中砸出死寂的回音。蕭徹的目光終于緩緩垂下，
落在御案邊緣一只精巧絕倫的點翠鑲金絲鳥形香爐上。翠鳥的羽翼泛著冷硬的幽藍光澤。
他的指尖無意識般，輕輕撫過香爐冰涼光滑的邊緣。手指冰冷，動作漠然。再抬首時，
目光已是一片沉靜的深潭：“著禮部、內(nèi)務府……依例從速辦理。欽天監(jiān)擇選吉日吉時，
恭迎新主入宮?！甭曇舨桓撸?/p>
每一個細節(jié)的要求——依例、從速、吉日吉時——如同早已在心中反復推演過無數(shù)遍的棋局。
沒有半點波瀾。也無半分溫度。謝蕪依舊低著頭。
目光落在自己鞋尖綴著的那一小塊細密華美的珍珠繡片上。仿佛那一粒滾落的南珠，
和那冰冷沉重的二字，都與她再無關(guān)系。殿外陽光熾烈刺眼，穿過高闊的殿門鋪灑進來，
將滿殿金磚映得明晃晃一片。那強光幾乎令人眩暈。強光之下，她站立的地方，
卻像悄然滲出一片陰冷的孤影，無聲地蔓延開去?！澳泸_我?！笔且沟拈L春宮暖閣，
暖爐里的炭火明明滅滅地跳動著紅光。謝蕪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刮過粗糲的石面，
又像是被冰水浸透的絲緞，冰冷地垂落在兩人之間僅剩的方寸空間里。
她背對著蕭徹站在窗邊，望著窗外濃墨般的永夜，燈火在琉璃窗格里映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鶯鶯燕燕，不過是朝堂所需罷了?！笔拸氐穆曇粼谒砗箜懫穑瞧v而低沉的嘆息，
帶著一種試圖說服的粘稠感。一只手試探地撫上她的肩膀。
指尖滾燙的體溫驟然觸碰到她身上那片冰涼的、僅著單薄寢衣的肌膚。如同沸水滴入冰湖，
炸裂無聲！“啪！”一聲脆響！謝蕪猛地回身，毫不遲疑地用力一揮！
蕭徹伸過來的那只手被她狠狠打開。力道之大，將他整條胳膊都甩開了，
手背瞬間浮起一道清晰的紅痕，火辣辣的疼。蕭徹身體明顯一僵！
眼底深處那強撐的耐心幾乎在瞬間褪盡，暴戾的火星瞬間升騰！暖閣里死寂無聲。
唯有炭火在爐膛里偶爾發(fā)出嗶剝的輕響，灼熱的紅光映亮兩人臉上清晰的怒意和隔閡的堅冰。
蕭徹盯著她，胸腔起伏加劇，
那件玄色常服的龍紋在暖紅的炭火映照下仿佛也跳躍著陰郁的光。他猛地伸手，
再次狠狠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像要將她的骨骼捏碎！“朕沒有騙你！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暴怒沖撞著她，“阿蕪！你太不懂事！
”他強迫她轉(zhuǎn)身面向自己，“你出身將門，就真不明白大局為何物？！這滿朝上下，
有多少眼睛盯著朕！盯著朕的后位空懸！盯著你一家獨大！你要朕如何自處？
要你的皇后之位如何安穩(wěn)？！”他的手如鐵鉗般緊緊箍著她，
將她整個人拖拽得離那炭爐更近。爐火的強光直刺著她的眼睛。他的臉背光，
五官被光影切割顯得冷硬、輪廓分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半捱x她們，
不是為那點床笫間的歡愉！”他幾乎是咆哮著，熾熱的氣息噴在她被迫仰起的臉上，
“是為了平衡！是為了制衡！是為了把那些蠢蠢欲動的釘子！死死釘在原地！
”他眼中怒火燎原：“你以為朕愿意？！朕心里的女人只有你一個！阿蕪！
你要朕說多少遍你才明白？！”他猛地低下頭，不顧她的僵硬和抵抗，
朝著她緊閉的、線條緊繃的嘴唇狠狠地吻下去！那是一種充滿征服意味和宣泄暴怒的吻，
蠻橫、滾燙、不容推拒。唇齒間是他急切霸道的掠奪，
帶著一種要融化彼此、也要將彼此一同焚毀的瘋狂熱度。【佛堂木魚聲單調(diào)得讓人心慌。
窗外，一樹本該傲雪的寒梅在黃昏里凋零。】謝蕪坐在蒲團上。
面前攤開一部發(fā)黃古老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紙頁邊緣磨損卷起，
透出歲月沉甸甸的質(zhì)感。她的指尖并未撥動那串烏木念珠，
只是極其緩慢、極其輕微地滑過有些發(fā)脆的紙頁邊緣，
無意識地摩挲著紙頁中間薄薄的、不易察覺的夾層。指腹下，那硬挺的質(zhì)地截然不同。
那是一頁薄薄的、邊緣發(fā)硬的絲帛，隱藏在佛經(jīng)的頁面之下。絲帛上，
細密的墨線勾勒出刀槍的圖譜，每一處結(jié)構(gòu)轉(zhuǎn)折都透著凌厲鋒芒。一片寂靜中，
細微的布料摩擦聲由遠及近。珠簾輕響。大總管王壽佝僂的身影閃了進來，腳步放得極輕，
幾乎是踮著腳尖。他臉色異常難看，額角還沁著一層薄汗，氣息微微發(fā)促。來到謝蕪身后，
下了鈞旨……定國公……定國公府……奉旨抄家查辦……”謝蕪正劃過絲帛的手指猛地一頓！
指甲在薄韌的紙上劃拉出清晰刺耳的一道銳響！“怎么回事？”她沒有回頭，
聲音像是被寒氣裹住了，冷硬得不帶一絲起伏。王壽的頭垂得更低了，聲音幾乎只剩下氣音，
字字都打著哆嗦：“說是……查出了……查出了勾結(jié)……勾結(jié)……”他不敢說出那兩個字。
勾結(jié)反王。任何一個字都足以讓整個宮室覆滅千百次?！盎闹嚕 敝x蕪猛地抽出手指，
帶得那部攤開的沉重佛經(jīng)都微微晃動了一下。她豁然站起身。動作太過急促，
寬大的素白衫袖帶倒了身旁高幾上一個白瓷佛瓶！“嘩啦——！”一聲刺耳的碎裂聲！
佛瓶摔在地毯上，跌得粉碎！殘存的清水和折斷的枯梅枝狼狽地灑了一地，
清冷的香氣瞬間彌散在沉悶的檀香空氣里。王壽身體劇烈地一抖，
整個人幾乎癱軟下去：“娘娘息怒……息怒啊……”碎瓷和水漬在眼前狼藉一片。
謝蕪看著那片狼藉，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那驟然升騰的驚怒與焦灼，如沸騰的巖漿，
燒灼得她喉嚨發(fā)干發(fā)痛，那口灼熱的氣息，被她死死地、一寸寸地壓回胸腔深處?！爸懒恕?/p>
”再開口時，聲音竟已恢復了巖石般的冷冽。她甚至沒有再看一眼地上的碎片，徑直轉(zhuǎn)身，
朝著暖閣深處那道緊閉的鑲金大門走去。步伐平穩(wěn)得像是什么都未曾發(fā)生。
【長春宮的銅門在她身后沉重地關(guān)上，仿佛隔絕了整個世界?！俊斑?！咚！咚！
”宮門沉重而緩慢地合攏，樞軸轉(zhuǎn)動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如同巨獸合上森冷的牙口。
最后一線外面天井清寒的天光，連同遠處宮墻殘存的紅，都被那厚重的楠木門板一寸寸吞噬。
門軸最終扣住門椽，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如同嘆息般的撞擊聲，徹底隔絕了內(nèi)外?！斑菄}。
”落鎖的鐵扣聲清脆而刺耳，像寒冰墜地。門外的聲響變得模糊、遙遠，
如同隔著一層深水——那是值守太監(jiān)特有的細碎腳步聲，
交替換班時低沉含混的應諾……最后，一片死寂沉沉地覆蓋下來。
長春宮的朱紅宮墻隔絕了一切，只余下自身龐大的、被遺忘的軀殼。
謝蕪獨自站在緊閉的內(nèi)殿門邊。殿內(nèi)并未點燈，暮色透過高窗的冰裂紋窗格洇染進來，
將殿內(nèi)巨大的梁柱、斑駁的墻面切割成晦暗不明的條塊陰影。她一身素色宮裝，
顏色黯淡得如同褪色的紙，幾乎消融在漸濃的陰影里。殿內(nèi)的空氣滯澀冰冷，
凝結(jié)著灰塵腐朽的氣味。不知佇立了多久，她緩緩抬起冰涼的手指，
一點點撫過緊閉殿門那深重發(fā)暗的木紋。順著門板上一條被蟲蠹噬出的淺淺扭曲細痕，
指腹一路向下……向下……最終，停在了門板下方那接近地面的位置。那里，
三道極深、極直的凹痕早已在日復一日的打磨下變得平滑反光，
如同鑲嵌在深色木頭里的三道黯淡鐵軌。指腹撫上去，
是常年摩擦形成的、溫潤如玉石般的奇異觸感，帶著日積月累的執(zhí)拗印記。指腹離開那凹陷，
向上移動，最終落在自己左側(cè)膝蓋骨的凹陷處。隔著層層素緞宮裙，那皮肉之下，
深藏的骨頭早已變了形狀，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從那里鉆透出來，沿著神經(jīng)蔓入骨髓。
窗外似有風聲，若有若無，卷過空蕩的回廊。
【邊疆驛馬的蹄鐵印尚未在京城外的黃土路上冷卻?！砍抗忪湮?，
長安城巨大的輪廓在天際模糊顯現(xiàn)，厚重的城門如同蟄伏的巨獸，還未開啟。城外驛道上，
一騎快馬沖破薄霧疾馳而來！驛卒伏在劇烈顛簸的馬背上，背插三支鮮紅告急令旗，
被迎面凌厲的寒風刮得獵獵狂舞，如同三道染血的鋒芒！人還未至，
沙啞嘶吼已如破鑼般撕裂破曉前的寧靜：“六百里加急！！邊關(guān)軍報——?。?/p>
”凄厲的喊聲撞碎了拂曉的微光，越過厚重的城墻和宮殿，帶著鐵與血的氣息，
狠狠砸在沉寂的金鑾殿外！王壽踉蹌著沖進殿門，撲通跪倒在冰冷堅硬的金磚地上。
手里那份沉甸甸的、濺滿泥點甚至帶著疑似暗紅污漬的牛皮軍報筒，像塊燒紅的烙鐵，
燙得他幾乎端不穩(wěn)：“陛……陛下！邊關(guān)……天狼關(guān)……八百里加急！”殿內(nèi)一片死寂。
無數(shù)道目光瞬間聚焦在那泥污的軍報上。高踞御座的帝王蕭徹猛地抬頭，
冕旒珠串撞出清脆卻刺耳的交擊聲。他甚至沒有開口。王壽匍匐在地上，雙手抖得厲害，
幾乎抓不穩(wěn)竹管上的封泥，喉結(jié)上下滾動，發(fā)出吞咽唾沫的咕噥聲，
開嘶啞的喉嚨：“三日前……天狼關(guān)外草原二十七部……組成……虎狼聯(lián)軍……號稱四十萬！
猝然……猝然叩關(guān)??！”殿內(nèi)“嗡”的一聲！壓抑的驚駭?shù)妥h如潮水般瞬間翻涌起來！
像無數(shù)螞蟻在啃噬著基石！“——天狼關(guān)守軍猝不及防！折損逾……逾三千眾！
關(guān)隘……關(guān)隘告急！恐……恐支撐不了三日?。 蓖鯄鄣穆曇舳溉蛔冋{(diào)，充滿了絕望的哭腔，
“李將軍……李將軍他……前陣風寒引發(fā)舊傷……已是臥床嘔血……三日不曾起身督軍??！
”死寂。剛才翻涌的驚駭?shù)驼Z瞬間凍成了冰！唯有粗重壓抑的喘息此起彼伏。御座之上，
蕭徹的臉在冕旒珠串的光影交替下看不真切，但那雙緊握龍椅扶手上純金龍首的手，
指骨根根繃起，暴出慘白。那鎏金的龍頭在他指下承受著恐怖的巨力，